麵對房俊近乎於“栽贓陷害”一般的無賴做法,程咬金氣得腦門兒青筋直跳,卻也無可奈何。且不說即便他跑去長孫無忌麵前解釋自己與長孫安業的死毫無幹係後者會不會信,單說他程咬金的性格又豈能那般低三下四,自降身份?


    長孫無忌的確厲害,但程咬金從來都不怕他,更不可能在他麵前低聲下氣……


    所以,房俊此番猝然狙殺長孫安業的謀劃簡直就是無解,隻要程咬金不想將來關隴得勢對他反攻倒算,就隻能協助房俊盡可能的說服李績,確保東宮在這一次兵諫之中大獲全勝。


    但是李績早年便鬼頭鬼腦一肚子鬼主意,嘴巴又緊,誰知道他心裏到底怎麽想的?隻要他自己不想徹底投靠東宮,除非陛下親至,否則這世上很少又能能夠讓他改弦更張。


    但如今陛下已經駕崩……


    程咬金鬱悶至極,瞅了一眼桌上的頭顱,瞪著房俊道:“你到底意欲何為?”


    房俊慢條斯理的喝水,捧著水碗,道:“很簡單,請盧國公配合在下說服英國公……您該不會說英國公已經答允長孫安業了吧?”


    “哼!”


    程咬金怒哼一聲,似欲將滿腔不爽都從鼻孔噴出來:“自然是沒有,但也並未拒絕。”


    房俊喝了口水,嘖嘖嘴。


    不讚成,不拒絕,不負責……多麽熟悉的手段套路,這英國公是個老渣男啊。


    想了想,他問道:“該不會在下前去說服的時候,英國公也來這一套吧?”


    程咬金沒好氣道:“大抵如此,所以你想要說服李績根本不可能成功,那廝從小就有主意,等閑不會被旁人打動,除非他自己想要投靠東宮,否則就算是太子殿下親臨,也休想讓他改變主意,你最好還是省省吧。”


    他又瞅了一眼長孫安業的人頭,見到這死鬼兩隻眼睛似乎瞪著自己,遂歎了口氣,道:“所以長孫安業死得怨啊,你小子下手太狠。”


    房俊放下水碗,兩手一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盧國公深受陛下隆恩,自當奉行陛下之意誌。太子乃是陛下金典冊立,天下之儲,名分大義皆在,盧國公難道還想著左右逢源、兩邊討好處不成?”


    程咬金氣道:“老子何曾那樣想過?”


    房俊振振有詞:“既然如此,那英國公引兵於外、遲遲不歸,盧國公為何不予以勸諫?”


    “那家夥是想勸就勸得動的?”


    程咬金一臉無奈,長籲短歎:“若論城府之深,世人皆知長孫無忌,可並未有幾人知曉英國公比之長孫無忌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其人平素低調,不爭權不奪利,所以盡皆看輕而已。你小子也算是老子看著長大,彼此情份深厚,所以給你一句忠告,英國公一言一行看似雲淡風輕,實則皆有深意。吾等看待問題之對錯,人家早已超脫這個界麵,站在更高的層次俯瞰全局……幫太子說服英國公,老子責無旁貸,可無論如何,老子還是信任英國公非是那等坐山觀虎鬥、坐視帝國糜爛隻等著左右逢源的權奸。”


    有些信任是基於曾經共曆生死、浴血奮戰的經曆堆積而來,或許無關於友情、親情,但是有些人總是能夠在緊要關頭給予別人信任,毫無疑問,在程咬金心裏李績就是這種人。


    自始至終,他都相信李績必然有所謀劃,而這種謀劃的結果必然對大唐有利,甚至有可能完全摒棄了自身之利益……


    當然,這並不代表程咬金不會幫著房俊試圖說服李績,他也想要試探李績的底線與圖謀到底是什麽。


    房俊也明白似李績這等已經臻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境界的人傑,必然是意誌堅定、百折不撓之輩,想要將其說服千難萬難。


    但他仍然要求程咬金陪同自己前往,試探李績的傾向是一方麵,將程咬金的立場暴露在世人麵前,使其不得不綁縛在東宮戰車之上則是另外一個方麵……


    一老一小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的真正用意,彼此並沒有抗拒。


    程咬金又瞅了桌子上的頭顱一眼,忍不住吐槽:“各為其主罷了,何必這般不留餘地?”


    這一場兵變隻不過是大唐內部權力之爭,無論勝負,最後論及生死的唯有長孫無忌與太子,頂多波及兩人的子嗣。旁人固然參預,可一旦勝負已分,大家便又回歸到以往的狀態,效忠皇帝、盡忠報國,沒有什麽不同。


    似房俊這般殺害長孫安業,便算是將房家與長孫家之間的仇恨上升至不死不休的地步,就算房俊再是支持東宮,也不必如此。因為今日殺了長孫安業,兩家仇恨鑄成,他日便隻能不死不休,一旦關隴獲勝,房家上下恐怕都要滅頂之災。


    房俊一腳將長孫安業的腦袋踢到地上,骨碌碌滾到牆角,淡然道:“盧國公可知關隴起兵之初,曾試圖攻陷房府?”


    程咬金一愣,搖頭道:“這個確實不知。”


    他還是那般想法,這隻不過是一場朝堂內部的權力之爭,禍不及妻兒家眷,否則東宮那些屬臣諸如蕭瑀、岑文本、馬周等等,府邸皆在城中,關隴起兵之處根本沒可能將所有家眷接入東宮,如今必然落在關隴手中,難不成長孫無忌挨個都殺個幹淨?


    那就不是權力之爭了,那是改朝換代、你死我活。


    所以長孫無忌不應該前去攻打房府,甚至於應當派遣軍隊實施保護,以免有不開眼的蟊賊滋擾房家,從而被懷疑是長孫無忌所為……


    房俊道:“長孫無忌派人兩次攻打房府,若非郢國公念在往昔情份上予以看護,如今房府早已灰飛煙滅。盧國公可以想象,那等情形之下,一旦在下妻妾落入亂兵之手,會有何等下場?”


    程咬金默然不語。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兵災有些時候比匪亂的破壞大得多。長孫無忌既然派人攻打房府,可見其心中對於房家的仇恨已然不可遏止,他麾下的那些兵卒豈能體會不到呢?


    如此,兵卒們心中對於房家的敬畏將會蕩然無存,衝入府邸之後,燒殺擄掠極易發生,那些如花似玉的女眷,下場隻能有一個……


    這已經是死仇,不能因為敵人沒有得逞而予以寬容。


    更何況長孫衝之謀反、長孫澹之死多多少少都與房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若是放在以往或許還能相互克製,但是這一場兵變幾乎將所有人的麵皮都揭掉,所有恩怨擺在台麵上,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死不休。


    房俊宰了長孫安業並不算過分,尤其是還能以長孫安業之死來脅迫他不得不一起去試圖說服李績,更是動機充分……


    想到這裏,程咬金忍不住又瞪了房俊一眼,心裏恨得癢癢,卻又全無他法,隻能恨聲道:“吃完了沒有?吃完了趕緊趕路!老子遇上你這個棒槌,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房俊哈哈一笑,起身道:“勞煩盧國公您老人家,當真是過意不去,改日請您喝一頓好酒,好生賠罪。”


    程咬金起身,抓起桌上的兜鍪戴在頭上,回身將放在一側的橫刀拿起,沒好氣道:“老夫可不敢喝你的酒,說不得便下了砒霜劇毒,喝了便肝腸寸斷!”


    大步走出帳外,腳步虎虎生風,雄健的身軀壯碩敦實,不見半分老態。


    房俊跟隨其後,出了營帳,天上一輪暖陽播灑光芒,使得他微微眯起眼睛,久違的豔陽天並未驅散他心底的陰霾,從程咬金的口風之中可以得知,李績此番所謀劃之事極為隱秘,不僅外界猜不透,即便是程咬金這等曾跟隨李績出生入死的袍澤都未能相告,可見所圖甚大。


    想要將其說服,殊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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