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幾個內侍連忙應下,各自分工,有人重新切了一盞茶恭恭敬敬放在房俊麵前的案幾上,有人將地上的茶盞碎片收走。


    而後趕緊垂著頭走到門口站崗,大氣兒都不敢喘。


    沒辦法,房二這廝等同於再向所有文官開火,打擊麵太大,他們這些池魚一不小心便容易被波及……


    劉洎麵紅耳赤,心裏氣得不行,不就是我的口水不小心噴濺茶盞裏嘛?你換一盞就完了,何必說什麽貓啊狗啊屎啊尿啊……欺人太甚。


    不過他說也說完了,場麵也立住了,便不再挑釁房俊。要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有太子殿下在此,房俊再是惱火也得收斂幾分,可若是自己沒完沒了,這廝未必就敢動手。


    他閉上嘴,卻用眼神示意身邊的同僚:我不行了,你們上……


    周圍文官們紛紛抬頭、運氣,打算群起而攻之,畢竟房俊方才這一句“阿貓阿狗”等同於向所有文官宣戰,岑文本年紀大、地位高、資曆深,自然不會赤膊上陣,他們這些人就必須充當馬前卒。


    ……


    李承乾一直坐在主位,蹙眉凝思默然不語,對劉洎怒叱房俊視而不見,並未插手。此番房俊悍然開戰,的確對局勢影響極大,很可能導致文官們主導的和談徹底破裂,文官們怨氣深重可以理解,自己若是偏袒房俊,會使得文官們心生隔閡,愈發不滿。


    這些人有的才能卓著,有治國安邦之能,有的資質平庸,不過是文牘刀筆之吏,難堪大用。但所有人都有一樣,在東宮最為艱難的時候沒有背棄而去,而是選擇與他這個太子共度時艱、不離不棄。


    對於一個性格相對軟弱的人來說,最是看重情份,而這種危厄來臨之後榮辱與共的情份,愈發顯得重要。


    誰不為自己的利益去謀劃爭取呢?


    大唐帝國建立的那一天起,便是凝聚了無數人的利益,帝王、將相、世家、門閥、文臣、武將……所有人的利益趨於一致,匯聚一處,攪動天下氣運,這才橫掃六合、一統八荒。


    諾大帝國便是無數利益述求之匯聚,他又怎能要求別人放棄利益,將道德放在至高無上的位置呢?


    兼顧於利益的同時,能夠攜手並肩、奮勇死戰,這已經足夠了。


    所以他並未申飭劉洎以及一眾文官,時至今日,這些文官雖然殫精竭慮、夙興夜寐,但是所發揮的作用遠遠不及軍方,好不容易因為和談而走上前台,能夠襄助東宮拜托危局的同時兼顧自身利益,卻有可能被房俊毫無預兆的悍然開戰所徹底斬斷,心有怨氣情有可原。


    若是這股怨氣不得釋放,一直憋在心裏,會漸漸轉變為埋怨、忿恨,最終與他這個太子離心離德。


    但怨氣釋放也得有個限度,不能無限製的發泄……


    見到一眾文官們群情憤慨,紛紛怒視房俊,就待群起而攻討伐一番,李承乾果斷出言,沉聲道:“眼下非是追究何人罪過之時,叛軍偷襲東內苑在先,若是不能予以還擊,談判桌上便會失去主動,任人魚肉。所以現在應該做的是如何善後,以及下一步的計劃到底如何製定?”


    房俊是東宮砥柱,使他最寵信的臣子,可以被人詆毀、甚至被人攻訐,但絕不能在自己麵前遭遇圍攻而自己視如不見,那樣會寒了人的心……


    堂內頓時一靜,已經摩拳擦掌意欲怒噴房俊一番的文官們隻覺得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空處,憋得渾身難受,卻又不得不偃旗息鼓。


    劉洎卻沒察覺到太子殿下的意圖,兀自意氣飛揚、語氣憤慨:“房二倚仗太子殿下寵信,不僅擅自開戰,更侮辱吾等文官,試圖破壞和談,其心可誅!殿下,微臣懇請將此獠押出屋外,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謔!


    堂內群臣都驚呆了,不僅僅是武將看傻子一樣看著劉洎,文官也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劉侍中,您是不是吃錯什麽藥了?


    這可是房二啊!


    如今東宮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論真實實力甚至猶在李靖之上,沒了他太子殿下怕是晚上都睡不著覺,東宮也早被叛軍給一勺燴了,別說不過是區區擅自開戰,就算再嚴重一倍,太子又豈能殺他?


    殺是肯定不能殺的,可你這番話說出去了,被房二這個睚眥必報的家夥記恨在心,還能有好果子吃?


    未等太子有所表示,劉洎已經回身,目光自眼前一眾文官臉上一一掃過,沉聲道:“房二權勢熏天,恣意妄為,吾知道這番話出口會惹下大禍,甚至今夜便會有刺客潛入居所取下吾項上人頭……然,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吾等身為文官,不能上陣殺敵,卻要維護綱紀,豈能懼怕權貴之報複便和光同塵,甚至同流合汙?諸位莫怕,此事吾一力擔之,若遭不測,明年今日還請諸位去吾墳上燒一炷香、敬一杯酒,吾不懼也!”


    一番話慷慨激昂、正義凜然,一個不畏強權、維護法紀的錚錚忠臣形象躍然而出,令人心生折服,幾欲擊節讚歎!


    當然,這隻是官員們麵上所呈現的表達,實則心裏都明白,這位侍中是想要自立門戶,於蕭瑀、岑文本這兩座文官係統的大山之外另立山頭,獨樹一幟。


    這並沒有什麽不好,派係越多,意味著機會越多,況且蕭瑀與岑文本已經垂垂老矣,對於朝政、對於太子的影響逐漸減少,遠遜於房俊。能夠在文官係統之中另立一派,且誌氣高昂、銳意進取,這是所有文官都願意見到的。


    沒看到岑文本一直泥菩薩一半坐在那裏,懨懨欲睡一聲不吭麽?


    人家房俊悍然開戰,打得就是破壞和談阻止文官主導和談的主意,為軍方爭取最大的利益,可這位文官領袖卻毫無表示,令太多人感到失望,看向劉洎的眼神漸漸熱切起來。


    誠然,劉洎的背景資曆遠遠無法與蕭瑀、岑文本相提並論,但東宮此番遭遇危機,若能順利解除,便算是破而後立,以往的權力架構必然經曆一番極大的清洗。


    況且太子很早以前便表露過政治傾向,將會延續李二陛下打壓門閥、興商穩農的政治策略,大力發展科舉,將其作為朝廷簡拔人才的主要手段,逐漸將“舉薦”“征辟”那些個被世家門閥壟斷了選材方式取締,無論世家或是寒門,一切以科舉成績說話。


    這就意味著蕭瑀、岑文本等人不可避免的將會逐漸淡出權力中樞,似劉洎這等本身並無顯赫家世的大臣會異軍突起,執掌朝堂。


    這才是東宮繼位之後的政治前景……


    ……


    房俊也看明白了劉洎的意圖,這家夥根本就是拿他房二當筏子,以此樹立自己的威信,以便於拉上一幫人另立門戶。


    這的確是個聰明人。


    如今劉洎身為侍中,大權在握、天子近臣,又不依附於任何門閥世家,算得上是政治正確,本身在朝中根基深厚,能力卓越,隻要能夠樹立威信另立門戶,將來太子繼位,必然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算盤很精明,但事情的變化將遠遠超出劉洎的想象,注定要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撇撇嘴,房俊不與劉洎爭執,懶得看他上躥下跳將來都做了無用功,低頭飲茶。


    劉洎見房俊出乎預料的偃旗息鼓,頓時所有的準備都落在空處,眼睛一轉,朝著李承乾一揖及地,慨然道:“殿下,如今和談陷入困局,能否順利進行尚未可知。宋國公遠在潼關鞭長莫及,中書令年事已高力不從心,微臣願擔起重任,負責與關隴溝通聯絡,極力促進和談重啟!”


    不少文官眼睛亮了,好家夥,連和談都想搶到手?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都投向一直老神在在的中書令岑文本:老大,您的家要被偷了,可有何反擊之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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