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何以這般心煩?”


    美人如玉,香軟的嬌軀依偎身邊,秀眸閃閃,吐氣如蘭。


    房俊回過神,將她纖細的腰肢攬住,歎氣道:“咱們這位殿下啊,走了一條最為陰暗之路。雖說事急從權,眼下危厄處處似乎怎麽做都不過分,可一旦因此獲利,這種想法便有可能根深蒂固,從而養成習慣,往後每每局勢困厄之際,便隻想著以此等劍走偏鋒之術去打開局麵。”


    武媚娘任由男人寬厚的手掌在腰肢間婆娑,跪坐在案幾前,素手斟茶,聞言有些不解,疑惑道:“郎君指的是……刺殺?”


    房俊頷首,神情凝重。


    武媚娘將滾燙的茶水注入茶杯,茶湯清綠,香氣氤氳,輕輕推到房俊麵前,好看的蛾眉微微蹙起,不解道:“這有何不可?如今宗室諸王多有暗通叛軍者,太子擇選其中罪大惡極者予以刺殺,震懾屑小,想必其餘諸王必然心生驚懼,再不敢如以往那般肆無忌憚,這對於東宮的處境極其有利。”


    大戰至今,雖然明麵上李唐皇族並未派上什麽用場,甚至還有荊王李元景這位趁火打劫的“反骨仔”,意欲趁著大戰之際突入玄武門一舉奪取太極宮的控製權,進而登基稱帝……然而實際上,宗室的存在卻不可忽略,正是因為宗室的斡旋,關隴意欲拉攏諸王將太子的名分大義從根本上予以瓦解,這才有了長安城內外叛軍之約束。


    否則如此之多的叛軍蝟集長安周邊,百姓商賈早就十不存一……


    房俊呷了口茶水,解釋道:“刺殺這種事成本低、見效快、效果好,以之剪除異己、打擊敵人的確是極好之方法。正是因為這種方法簡單容易效果斐然,所以極其容易產生倚賴……然而一旦這種方法被帝王倚為常態,後患無窮。”


    當“刺殺政治”走上前台,粉墨登場,則意味著天下動蕩、人心惶惶,末世之相。


    曆史上有不少例子予以佐證,最典型便是民國時期掀起的“暗殺潮流”,戊戌變法失敗後,革命黨流亡倭國,受到倭國忍者文化以及阪本龍馬等事跡、風尚之影響,從興中會、同盟會開始,政治暗殺便被確立為主要的政治鬥爭手段。


    辛亥革命之前,幾乎所有的革命黨大佬都曾投身於“暗殺事業”。


    不得不承認,效果是斐然的,革命黨借此重創清政府,掀起國民的革命風潮,終於一舉推翻了延續兩千年的封建王朝統治。


    然而後果也非常嚴重,使得當時掌權者、在野者都倚賴於這種成本低廉、效果奇佳的手段,遇到鬥爭,不想著如何發展壯大,隻想一擊致命而後坐享其成,結果他們殺來殺去,最後連自己人也殺。


    宋教仁不死,或許華夏曆史將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走向……


    武媚娘沒經曆過那等黑暗混亂的時代,故而撇撇紅潤的菱唇,頗不以為然,卻也沒有出言反駁丈夫。


    房俊放下茶杯,見其神態,便知其所想,解釋道:“太子可以刺殺諸王,是因為諸王暗通叛逆、不忠不孝。可如今長安城內依舊有諸多名士大儒在為了太子之名分大義奔走疾呼,呼籲叛軍停止叛亂,撥亂反正,煽動民意以對抗叛軍……之前長孫無忌尚能保持理智,對這些人不聞不問,頂了天捉到大牢裏打一頓,卻顧忌著名聲民意,沒有痛下殺手。待到此番諸王遇刺,斬斷了皇族宗室對於關隴的支持,惱羞成怒的長孫無忌會做些什麽可想而知。”


    歎了口氣,他沉聲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失地存人,人地皆在。這場戰亂將貞觀以來十餘年勵精圖治之成果毀於一旦,戰後之恢複將會是一個極為艱苦的過程。但隋末關中大亂,導致遍地廢墟、百業俱廢,不正是大唐君臣帶著關中百姓一磚一瓦重建起來的?隻要人在,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可若是因為兩方相互刺殺導致大臣們折損嚴重,戰後即便府庫之中黃金萬兩,又由誰去重建呢?”


    說到底,在任何一個時代,人才都是遠勝於一切的重要資源。


    無論忠奸,無分敵我,更不論門閥亦或寒門,但凡能夠居於朝堂之上,皆是天下第一等之人才。這些人或許陣營不同,可戰後治理國家、重建長安,卻正需要這些人盡心竭力。


    若有一個死於刺殺,都是難以挽回之損失……


    武媚娘為丈夫斟茶,聰慧如她雖然不理解丈夫何以這般婦人之仁,但大體明白他的思路與顧慮,柔聲道:“那方才李君羨前來傳達太子鈞令,郎君為何不入宮勸諫太子?”


    房俊喝了口茶,搖頭道:“太子與旁人不同,這些年被陛下輕視甚至厭棄,遭受兄弟手足之爭鬥,被天下臣民所詆毀,最是需要得到肯定。太子的確信任且倚重為夫,也縱容為夫時不時的恣意妄為,但這與為夫反對他的決定是不同的。”


    你不講規矩、踐踏法紀,我可以容忍你,因為我信任你、倚重你,咱們是一條路上的,正好借此展示我的胸襟;但你若是反對我的決定,不服從我的命令,這卻是原則的問題。


    再是懦弱的性格,那也是太子,有著君臨天下、舍我其誰的自尊,這種尊嚴不容踐踏,尤其是來自於自己最為信重之人的不認同……


    “性格懦弱的人皆自卑,心性、思維都極其敏感,平常與之相處要盡可能的顧慮周全,多多予以肯定,給予鼓勵。說到底,殿下還是心性良善之人,隻要不至於思慮偏激、鑽牛角尖,倒也不會誤入歧途。”


    李承乾其人之性格就是未經世事之磨礪,自幼被當作儲君予以培養,周圍全都是讚美與欣賞,待到遭受兄弟們的背刺,一貫以來所認知的“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盡皆塌陷,造成人格上的崩潰,自此自暴自棄,以偏激之手段意欲獲得旁人之認可。


    似這種天性淳樸天真之人,一旦遭遇挫折,極易性格崩塌。


    當然,隻需掌握其性格特徵,與之相處倒也不難……


    *****


    降至寅時,長孫無忌喝過安神助眠的湯藥之後,才在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這些時日以來,他深感身體衰頹之苦,墜馬造成的腿傷看似不重,卻遲遲不能痊愈,略一活動便錐心刺骨的疼痛,連帶著整個人的精神始終委頓不堪。近日由於局勢惡化,大軍連戰連敗,煩心焦躁之餘更是難以入眠,不得不依靠郎中開具之湯藥才能囫圇睡一覺……


    然而並未睡得太久,隱隱約約便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隻不過藥效仍在,心裏有些明白但整個人卻醒不過來,直至房門被人推開,陪伴多年的老仆快步走進,靠近床榻,喚了幾聲,繼而將他搖醒。


    “什麽事?”


    坐起身子,長孫無忌依舊頭腦昏沉,不過也明白若是無緊急要事,老仆斷然不會打擾自己休憩。


    “家主,有巡城校尉前來稟報,說是渤海王府、隴西王府相繼起火,巡夜兵卒趕去查看,發現兩位郡王皆已被刺身亡……”


    “嗯?”


    長孫無忌揉了揉太陽穴,隴西王李博義、渤海王李奉慈?


    這兩人皆乃世祖皇帝李昞之孫,其父早喪,幼年養育於高祖皇帝府邸之中,身份非同一般。縱然如今長安城內蝟集數萬兵卒,兵荒馬亂難免有人趁亂擄掠、敲詐勒索,可誰長了兩個膽子趕去刺殺這兩位宗室諸王?


    腦袋裏轉了一圈,想到同一時間兩位與關隴暗中勾連的宗室諸王被刺身亡……這才猛地醒悟,睜開眼睛,忙道:“將校尉叫進來,吾要詢問細節!”


    “喏!”


    老仆扶著他從床榻上下來,坐在書案旁,又拿起一件袍子給他披上,這才轉身走出去,帶進來一個渾身甲胄的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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