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兩朝因門閥而起、因門閥而興,卻也深受門閥之苦。


    隋文帝憑借關隴門閥之底蘊一統中原,結束南北朝亂世,其諡號之中“文”字已經肯定其一生之功績,但即便是這般雄才偉略的一代帝王,也逐漸感覺到關隴門閥勢大難遏,這才不得不扶持次子楊廣與關隴門閥支持的太子楊勇相抗衡。


    最終雖然楊勇被廢黜,關隴門閥遭受重創,但是不久之後便卷土重來,逼得隋煬帝不得不依靠開鑿運河、發動東征來抵消關隴門閥之威脅。


    結果連長安都不敢待,極力營建東都洛陽,試圖擺脫關隴門閥的控製,甚至屢次親自南下企圖爭取江南士族之支持達到穩定朝綱、平衡朝局之目的。


    一代帝王殞命江都之時,縊殺他的依舊是關隴門閥……


    堂堂皇皇的大隋王朝於極盛之時陡然轉衰,終至二世而亡,正因關隴門閥亂政導致朝局崩潰天下烽煙四起,其罪難恕。


    轉過頭來,一手顛覆了大隋的關隴門閥起先並未得到李淵的青睞,李淵雖然是個紈絝子弟,但見識卻不一般,眼瞅著表兄隋煬帝身死國滅毀於關隴之手,焉能不倍加提防?


    於是,極力追求權力的關隴門閥選擇了被李建成逼上絕路的李二,鼎立扶持上演了一出逆而篡取的“玄武門之變”,一舉竊取了大唐帝國的最高權力。


    然而關隴占據朝堂半壁江山,所有要害部門接把持在手,甚至左右儲君之人選,李二陛下這樣的一代雄主如何能忍?


    皇帝與關隴的鬥爭自此開始……


    時至今日,隻要李承乾不是個蠢貨,回頭看看百年來的曆史軌跡也應知曉關隴之於皇權乃是最大的禍患,借此政局動蕩、皇權更迭的最佳時機,豈能不綢繆將之連根拔起,徹底地肅清關中這片帝王之土地?


    而肅清關隴在關中的根基之後,便是施行新政之時,“文官政治”的態勢已經不可阻擋,武人的地位將會一再下降。


    所以此刻岑文本、劉洎等人全力支持李承乾也就不足為奇,而房俊素來不在意文武之分,他甚至不在意自身之權勢,心心念念想要改革弊端、推行新政,將大唐的國力再度推上一個巔峰……


    相比之下,自己素來所標榜的“不戀權勢”的確有幾分做作之嫌疑,畢竟此刻明知未來的政局走向難免對武人的失勢有所不忿,比得上房俊真正的為國為民。


    心有不甘之餘,愈發滋生敬佩。


    不由得回想起當年太宗皇帝誇讚其“有宰輔之才”的評語,當初隻是認為太宗皇帝看中其能力,如今才知曉太宗皇帝讚譽的其功名富貴如浮雲的心胸,以及“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的境界。


    無需懷疑,假以時日,此子必然成為“仁和”朝的一代明臣,青史之上,亦要歌頌讚譽其虛懷若穀、為國為民之高尚情操,足以百世流芳……


    ……


    房俊看了李勣一眼,見其沒有與劉洎鬥嘴的意思,心中佩服,地位、權勢到達李勣這種程度卻依舊保持心性沉穩淡泊,殊為不易,或許這也正是曆史上李勣能夠在太宗、高宗兩朝地位穩固,贏得生前身後名的原因。


    若非家中出了一個敗家的孫子,李氏一門必然榮寵不絕、與國同休……


    輕咳一聲,房俊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盧國公?”


    李承乾蹙眉不語,他的確對程咬金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臣舉止極為惱火,但他也並未喪失理智,知道眼下程咬金幾乎算是一根標杆,不知多少人都在看著朝廷如何處置程咬金,若是處罰嚴厲,必然惹得旁人心驚膽戰、憂心難眠。


    可若是輕輕放過,皇帝尊嚴如何維係?


    劉洎插話道:“盧國公畏敵怯戰、一退再退,使得敵軍兵鋒幾乎威脅長安,視陛下之皇命如無物,此乃大不敬之罪也!若是不予嚴懲,如何正軍紀、安人心?微臣建議,陛下可降旨申飭通傳全軍,命其戴罪立功,等到平定叛亂之後,視情況予以懲戒。”


    李承乾點點頭,看看左右:“諸位愛卿覺得如何?”


    其餘幾人緘默不語,這等處罰力度顯然不夠,與輕輕放過沒什麽差異,但就當下局勢來說,卻已經是極為委托的方式了。


    見幾人不語,李承乾便道:“那就如此下旨申飭一番,語氣嚴厲一些,但並無實質之懲罰,希望盧國公能夠理解朕的一番苦心,迷途知返、知恥而後勇,不負貞觀勳臣之美譽。”


    眾人頷首:“陛下英明。”


    此事到此為止,至於到時候是否另行懲處,就要看程咬金是否一意孤行了……


    李承乾又問道:“雉奴已經盡起大軍傾巢而出,棄潼關直奔長安而來,顯然是想要在長安城下決一死戰,諸位愛卿可有滅賊之良策?”


    房俊起身執壺給大家斟茶,便聽得岑文本道:“水師已在劉仁軌率領之下聯合滎陽鄭氏攻陷洛陽、函穀關,水陸並舉直撲潼關,既然晉王已經棄關而出,潼關防禦空虛,想必不日即可攻陷潼關。到時候叛軍前有強敵、後有追兵,一群烏合之眾必然軍心散亂、人心惶惶,即便能夠突破灞水防線,又能剩下幾分戰力呢?故而以老臣之見,叛軍不足為慮,陛下應當將注意力放在關中乃至長安才是。”


    問題回到最初,以李承乾為核心的朝廷始終未將晉王及其麾下叛軍視為最大的敵人,始終認為敵人在身後,甚至就在這長安城中。


    李勣喝了口茶水,看著房俊,沉聲道:“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若是有人想要跳出來依附叛軍,也就在這些時日了,越國公如今責任重大,隻需確保太極宮安全、陛下安全,那便任憑關中風卷雲動,最終的勝利始終屬於陛下。”


    換言之,整個關中這個大戰場上一時的勝負並不能左右最終之勝敗,可若是太極宮出了差池、陛下出了差池,那自然一切皆休,再多的勝利也是無用。


    房俊沉穩點頭,正色道:“英公放心,有程務挺麾下伍仟將士,再加上伍仟禁軍、三千‘百騎司’精銳,便是有十萬大軍來攻,在下也必然將太極宮守得固若金湯,萬無一失。”


    李勣點點頭,提醒道:“有信心是好事,但千萬別自負,吾半生征戰,所見過的那些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中的一方豪雄,最終都難逃兵敗身死之結局,當引以為戒。”


    房俊肅容道:“在下知曉,多謝英公提醒。”


    他自然不敢信心滿滿疏忽大意,不說別人,單隻是李道宗若是驟然起兵殺入太極宮,就需要他時刻睜大雙眼全力以赴,若是再有關中其餘部隊予以策應,守衛太極宮的壓力很大。


    但這個時候他必須給予李承乾絕對的信心,否則這位仁厚有餘但膽魄不足的皇帝陛下極有可能采取保守策略,專注於剿滅叛軍而放過那些世家門閥。


    若是那般,眼下這掃平關中門閥都天賜良機便會錯過,不能將其連根拔起,假以時日死灰複燃,與河東、山東、江南的門閥沆瀣一氣,必成心腹大患……


    *****


    夕陽西下,餘暉灑落在宮殿屋頂的琉璃瓦上,整個太極宮一片金碧輝煌,宛若天宮神邸,雄偉莊嚴。


    房俊一身戎裝自武德殿走出來,帶著兩個親兵向北沿著大吉殿後院出了大吉門,打算自神龍殿東側一路向北沿著千步廊、山水池閣過紫雲閣抵達玄德門。


    結果剛走出大吉門,迎麵便見到兩個侍女在幾個內侍陪同之下疾步走來,一愣之下,便站住腳步。


    他認出這兩個侍女乃是淑景殿的女官……


    果然,那兩個女官見到房俊,麵色一喜,趕緊快走兩步來到房俊麵前萬福施禮,其中一人笑道:“奉殿下之命前來請越國公過去用膳,奴婢還怕晚來一步呢,幸虧走得快一些,不然要去玄德門外軍營去請您了。”


    另一人也笑容嫣然,微微側身:“膳食已然備好,請越國公隨奴婢前去。”


    都是長樂公主身邊的貼身女官,自然知曉自家殿下與這位眼下權傾朝野的權臣之間的根底,故而言談舉止之中很是親近,幾乎將房俊當作自家殿下的駙馬看待。


    另外幾個內侍則垂首肅立一旁,一個字不敢多說……


    房俊看了看天色,估摸一下時辰,覺得吃一頓晚膳耽擱不了大事,便頷首道:“有勞了,請帶路吧。”


    “越國公請。”


    兩個侍女轉身走在前頭,都是年方雙十青春秀美的年紀,修身宮群之下身段窈窕,行走之見背影搖曳多姿,且時不時的回頭巧笑嫣然低聲與房俊說話兒,氣氛甚佳。


    到了淑景殿,毋須經過通稟便直接入內,到了玄關處有侍女上前服侍他脫去甲胄,聞言詢問是否需要沐浴更衣,被房俊拒絕之後,用溫水打濕帕子給他洗了手臉,這才躬身引入殿內。


    此時夕陽餘暉落盡,殿內光線昏暗,案幾燭台上已經燃起了燈燭,微紅的燭光微微搖曳,映照著案幾旁一身道袍跪坐著的長樂公主,肌膚瑩潤如玉,氣質清純甘冽,玉容秀美無匹,青絲綰起露出的那一截雪白修長的脖頸,居然也能讓人為之怦然心動。


    尤其是寬大道袍之下隱藏著的筆直纖細腰身,更是引人入勝。


    房俊上前,輕咳一聲,裝模作樣鞠躬施禮:“微臣見過殿下,兩日未見,殿下容顏更勝往昔,可喜可賀。”


    長樂公主微微偏過螓首,燭光之下眉目如畫,平添了幾分柔媚,輕哼一聲,聲音清脆動聽:“油嘴滑舌,過來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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