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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李神符這一聲喝叱,堂內仆從、侍女盡皆嚇了一跳,旋即低眉垂首,腳下迅捷的移動至門口,魚貫退出。


    堂內隻剩下李孝恭與李神符叔侄兩人。


    青銅侍女燭台上燈燭將堂內照得亮如白晝,彩繪雕梁、裝飾奢華,盡顯王侯氣派。


    李孝恭不以為意的四周打量一眼,喝了口茶水,淡然道:“叔父今日登門若是前來教訓小侄,那麽現在已經教訓過了,再無他事就請回吧。”


    除去應有的禮數之外,他一刻鍾都不願與李神符待在一起。李神符微微眯著眼睛盯著李孝恭,一字一句道:“大唐是李氏之大唐,是李氏先祖累世積攢之底蘊,是李氏子孫浴血奮戰之果實,自應由李氏子弟世世代代統治!現在有人欲謀奪皇權,剪除陛下軍權便是其端倪之現,你身為宗室第一郡王卻置若罔聞,試問如此是否對得起祖宗、是否對得起高祖皇帝、是否對得起太宗


    皇帝?!”


    人雖老,精神卻不錯,中氣也足,一番話疾言厲色、語氣鏗鏘,很有幾分老而彌堅之氣概。


    氣勢很足。李孝恭卻不為所動,輕輕歎息一聲,回視對方的目光,緩緩道:“大唐的確是李氏之大唐,卻並非李氏自己的天下,大唐立國固然有李氏先祖之底蘊、有李氏子弟之拚搏,卻也有無以計數的兒郎為李氏而戰,為李氏流血、為李氏犧牲!皇位之歸屬是所有人的意誌,符合絕大多數人的利益,誰想將這份利益占為己有,


    誰就將與天下人為敵!”


    李神符哼了一聲:“誰也代表不了天下人,天下人自己才能代表天下人。”


    李孝恭簡直好奇到了極點:“時至今日,莫非叔王還以為天底下的世家門閥會支持那些大逆不道之舉?”李神符目光如電:“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隻要利之所致,哪裏有什麽大逆不道?我今日前來,是因為你乃宗室第一郡王,威望絕倫、


    實力強橫,若有你的支持會讓宗室子弟少流血,勿需你做什麽,隻需站在我們這一邊,就是李氏宗室的功臣。”


    李孝恭震驚不敢置信,此等悖逆之言縱然人人心知肚明,卻如何能夠宣之於口?


    真的是一點尊卑上下都不顧及?


    愣忡片刻,李孝恭霍然起身,麵色冷硬:“話不投機,還請王叔速速離去!我這就入宮覲見陛下。”


    “嗬,”李神符不以為然:“向陛下檢舉揭發我大逆不道之言麽?莫說我不會承認,就算承認,那等守不住祖宗基業的懦弱小兒又能將我如何?”


    李孝恭默然不語。


    事實的確如此,李承乾不能將李神符如何。


    縱然這等話語未曾宣之於口,誰還不知李神符一幹人等私底下謀劃的是什麽?….


    可縱然知曉,也不能做什麽。一杯毒酒、三尺白綾這種事聽上去很痛快,但必須考慮李神符及其黨羽所代表的各方利益。作為宗室內碩果僅存的幾位老輩郡王,縱然功勳不足、但聲望極


    大,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誰敢動李神符,就將遭受絕大部分宗室的反噬。


    即便是皇帝也一樣。李孝恭冷靜下來,明白李神符之所以這般有恃無恐,想來已經得到很多宗室的支持,關中、關東、山東、江南等地的門閥自己不敢再一次站出來支持謀逆,


    卻也一定暗中給予李神符鼎力支持的承諾。


    而自己能做什麽呢?


    什麽也做不了。


    當年平定蕭銑之後,自己唯恐“功高震主”受到李二陛下猜忌,主動交卸兵權且以“自汙”的手段回府榮養,時至今日,他能夠調動的舊部已經不多了。


    一個看似被各方尊重的“宗室第一郡王”,實則不過是個空架子而已,沒事的時候大家都給麵子,尊一聲“郡王”,有事的時候亮出刀子,卻是半點顏麵也無。


    否則何至於在李承乾兩次遭遇兵變的時候作壁上觀、無所作為?輕歎一聲,李孝恭神情沮喪,重新落座,嗟歎道:“王叔何至於此呢?隻要是李氏子孫在位,大家的利益都少不了,子孫後代也安享榮華富貴,非得刀兵相見


    、君臣悖逆嗎?”


    李神符憤然道:“是我們不知好歹嗎?你看看陛下是如何寵信房俊,吾等宗室血脈與房俊相比,如同土雞瓦狗一般任人淩辱!”


    李孝恭攤手道:“可誰讓你們刺殺房遺直呢?說到底,房俊沒有繼續追究正是因為陛下全力阻止,否則你們以為賠幾個錢就能了事?”


    “誰告訴你刺客是我們派的?”李神符目光幽深。


    李孝恭一愣:“人贓俱獲,王叔何必狡辯?”


    李神符搖搖頭:“有些事情,不僅聽說的未必是真,眼見也未必就是事實。”


    李孝恭心裏一震,旋即斷然道:“王叔全無憑據便胡亂猜測,絕無可能!”


    且不說陛下會不會那麽做,他有那份心計嗎?


    李神符麵色陰沉,沒有再說。


    叔侄兩個一時間陷入沉默。少頃,李神符起身,神情之間多了幾分憔悴、憤懣,看了李孝恭一眼,喟然道:“是真是假,我不必多說,你心中有數。言盡於此,我隻希望你能夠以宗室為


    重,莫要等到將來捶胸頓足,無法在祖宗麵前交代。”


    ……


    送走李神符,李孝恭一個人坐在堂中蹙眉凝思,明亮的燭光卻驅不散心底的陰霾。思忖良久,他站起身,回去後宅換了一套衣裳,帶著數十親衛出府,策馬直奔皇城。叫開朱雀門,一路向北抵達承天門下,向守門兵卒出示印信,懇請覲見


    。


    自有校尉飛奔入宮向陛下稟報,半柱香之後,有內侍隨同而來,引領李孝恭入宮。….


    ……


    李承乾這兩日與皇後鬧矛盾,今夜處置公文已晚便直接宿在武德殿禦書房,聽聞李孝恭前來,立即召見,自己在宮女服侍下起床洗臉,來到禦書房。


    內侍剛剛將茶水送來,李孝恭便已快步入內,見禮之後落座,直接將剛才李神符到郡王府去以及期間說辭一一奏稟,無所隱瞞。


    出乎他的預料,李承乾並未因此大發雷霆,反而神情淡然,好似事不關己一般……


    “郡王夤夜入宮奏稟此事,朕甚感欣慰,不過幾個跳梁小醜罷了,朕心中有數,且喝口茶水解解渴。”


    “喏。”李孝恭心中驚疑不定,喝了口茶水,看向李承乾:“陛下,非是微臣危言聳聽,實在是局勢不妙啊!襄邑郡王堂而皇之的登上微臣府門,言語之中毫無敬畏顧


    忌,恐怕諸般謀算已經落實,即將有所動作啊!”


    一般來說,就算李承乾不能將李神符如何,李神符也必然有所忌諱,身為臣子豈敢這般猖獗?


    必然是已經準備妥當,毫無所懼。


    李承乾笑了笑,不答反問:“對於房俊提出的增設樞密院掌管全國軍隊,郡王以為如何?”


    李孝恭愣了一下,這位陛下當真不將李神符及其身後的勢力放在眼裏?


    還是說早已對此有所布置,且直至當下並未脫離掌控?


    如果是那樣……莫不是陛下一直在縱容李神符?任其上躥下跳、勾連盟友,隻等著關鍵時刻一擊即中……心中一震,好在他也聽聞了“樞密院”之事,有所思量,這會兒並不會因為心神失守而慌亂:“陛下明鑒,樞密院是否設立、利弊如何,全在於陛下怎麽想、


    怎麽看。”


    李承乾大感興趣,讓內侍去取來幾樣點心,問道:“願聞其詳。”李孝恭深吸一口氣,看向李承乾,沉聲道:“此中之關鍵,在於陛下對於自己、對於國家的前景之估量。太宗之時,天下將帥尊崇孺慕、惟命是從,十六衛大


    軍任憑驅策不敢有一絲一毫懈怠,但是請恕微臣不敬,陛下之才具雖然不俗,可較之太宗卻仍有欠缺……”


    言下之意,太宗皇帝勿需任何機構、任何權謀便能將天下軍隊緊緊抓在手中,但是你不行。


    況且即便太宗皇帝威望絕倫、一眾將帥莫敢不從,不還是出現侯君集謀反事件?


    李承乾擺擺手:“太宗皇帝英明神武,我豈能及得上十中之一?郡王有什麽話,但說無妨。”李孝恭這才續道:“人之天賦不同,陛下較之太宗有所欠缺,皇太子較之陛下亦有欠缺,將來的皇孫或許較之皇太子亦有不如……陛下,微臣鬥膽說一句,縱


    然大唐千秋萬世,卻也不能阻止一位昏君的誕生。任憑帝國如何強盛,隻需一代昏君,便能葬送祖宗基業。”


    此言不敬,卻是事實。


    古往今來多少王朝也曾煊赫一時,可終究會在某一位昏君手上帝業中落、步入崩潰,任你如何一掃六合、縱橫環宇,卻也無法阻止子孫不肖。李孝恭見李承乾麵露思索之色,繼續說道:“所以微臣說全在於陛下怎麽想,是想口含天憲、一言九鼎、視江山為囊中之物,成敗興亡皆係於帝王之賢愚,還是想自我約束、使天下之能人異士皆在陛下麾下輔佐,與此輩……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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