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最好的製度,隻有最適合的製度。


    無論是一條鞭法,亦或是攤丁入畝,都各有利弊,除非生產力水平能夠到後世廢黜農業稅的地步,否則任何一種製度都可以被蛀蟲利用,成為他們吸食整個社會血液的工具。


    房俊不是救世主,更不是政策研究專家,幸好他還當過官,在他尚不算特別貧瘠的政策知識裏,還能夠認清一個政策是否適合當下的社會環境。


    攤丁入畝不管有多大的弊端,但它由於一樣有點,可以盡可能的解放生產力,能夠將農民從土地的桎梏中釋放出來,加入到工商業當中去,這就足夠了。


    不去改變一下這塊土地幾千年來的農業思維,房俊的一切設想就全都是鏡花水月……


    *********


    此時的武美眉還沒有修煉成精,對於政策的理解並不是太過於通透,但她也看出了這個“攤丁入畝”最大的弊端。


    繳稅的依據不再是人頭,而變成了土地,誰將會成為最大的利益損失者?


    地主!


    而李二陛下的皇位是靠什麽來維持的?


    關隴地主集團!


    每一個世家門閥,就是一個大地主,每一個勳臣新貴,也即將要成為一個大地主。


    房俊此舉,豈不是要與整個天下人為敵?


    武媚娘不得不表示自己的憂慮,即便強如李二陛下,亦不得不在跟世家門閥的鬥爭中一讓再讓、一忍再忍,房俊這麽幹,簡直如同螳臂當車!


    房俊當然知道這點,若是連這一點政治覺悟都沒有,上輩子如何能在官場平步青雲?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程咬金回長安了。


    老妖精此行的任務,就是將淶陽鄭氏悉數緝拿入京,等候李二陛下落。


    淶陽鄭氏的命運,已然注定。


    既然將整個家族的命運都賭在那一盤棋上,去為世家門閥們充當急先鋒、敢死隊,作死一般卻跟李二陛下硬剛正麵,那麽就得有作為一隻雞被殺掉的準備。


    鄭伯齡心心念念想讓淶陽鄭氏亦成為五姓七宗的另一宗,卻一把輸光了所有的籌碼,將這各個家族推入萬劫不複的火坑……


    房俊幾乎可以想到李二陛下的計劃,先幹掉淶陽鄭氏,給那些世家門閥看看,反對自己的下場就得是血洗長街!再然後,他會借著一場對外戰爭的勝利,挾雷霆萬鈞之勢,打擊世家門閥。


    不一定非得要將這些世家門閥統統消滅,但是必須要剪其羽翼,狠狠的削弱他們的勢力。


    如若不然,李二陛下寢食難安!


    隻是可惜……


    “那淶陽鄭氏滿門老少,女眷孺子,又有何罪?都要在這場一個人的錯誤選擇下付出生命的代價,未免太過殘忍……”房俊把玩著武媚娘綰起的青絲,心情鬱結的歎了口氣。


    他終是來自於另一個時代,所受的教育、所建立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與這個時代迥然有異。有些事,他能融合得很好,可有些事,他知道自己就算再死一次,也無法接受。


    比如連坐之刑。


    鄭伯齡有罪,是大卸八塊亦或是淩遲處死,哪怕是再凶殘、再暴戾的刑罰,房俊都沒有任何意見……


    有些事情,做了就得付出代價,這是古今皆然的道理。


    在房俊的思想裏,一直都是“一人有罪,禍不及家人”的思維,他很難接受一個人犯罪,卻要全家跟著遭殃的遭遇。鄭家那些深宅繡樓裏的女眷、蹣跚學步的孺子何辜?卻要為了家主的一次錯誤,憑白搭上性命……


    武媚娘卻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並無問題:“既然是家族一員,那麽若家主犯罪得益,他們就會自動享受這份利益。既然享受利益,那麽就得要承擔責任,這有何不妥?”


    隻因為他們作為家族一員,都在其中受益麽?


    這太殘忍了。


    房俊苦笑,他無話可說。這是一個哲學的辯證問題,他不認為自己能夠武媚娘亦或者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辯解明白,世界觀不同,說多少也沒用。


    隻是眼睜睜的看著鄭氏滿門就將要引頸就戮,房俊心裏怎麽也舒服不起來……


    俏兒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微微一福,說道:“二郎,莊外有人求見,說是奉了‘百騎司’大統領之命,前來邀請二郎過去一晤。”


    房俊頓時歎氣,這兩個家夥這是盯上自己了?


    雖然不願意管那些閑事,可畢竟有李二陛下的皇命在身呢,房俊也確實推脫不得。


    隻好拍了拍武媚娘的肩膀,叮囑她好好休息,不要太過關注商業上的事情勞累身體,便真身下了繡樓。


    家仆牽過馬,房俊翻身上馬,慢悠悠的來到莊子門口,便見到一個“百騎”的兵卒,恭敬的立在門外。


    房俊在馬上瞅了他一眼,問道:“追查到具體的地點了?”


    “是!大統領和長史正在調集人手,前去封鎖,命卑職前來邀請新鄉侯一同前去。”


    “那行吧,頭前帶路!”房俊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


    那兵卒亦是騎馬來得,聞言不再多說,起身躍上馬背,一勒馬韁,當先引路。


    長安城門雖然俱已封鎖,但房俊因為現在臨時有著“百騎司”的腰牌,出入自然沒有人會阻攔,這是他為何能抽空出城回到農莊裏“慰勞”武媚娘一番的原因……


    夕陽已然落下,天邊絢麗的晚霞漸漸湮滅、黯淡,整個長安城都漸漸昏暗下來。


    然而,一股凝重的氣氛卻彌漫著各個坊市街道,盡管未到宵禁時分,街道上業已行人稀少。


    老百姓都感受到那股風雨欲來的壓抑,沒人願意走在街頭憑白招惹麻煩。雖然張士貴遇刺的消息已然緊緊封鎖起來,生怕引起百姓的恐慌,但隻需看看一隊隊盔明甲亮、身形健壯的悍卒麵無表情的在街道上穿梭,再加上許進不許出的城門,所有人都知道將有大事生。


    房俊跟著那兵卒,過了灞橋,進春明門,拐進東市南邊的平宣坊,便見到一對對“百騎”兵卒已然將整個坊市團團圍住,水泄不通。


    平宣坊占地不大,但屋舍連綿、格局不整,是西域胡人的聚居之地,甚至有一處拜火教的寺廟,居民成份極其繁雜。


    李君羨和李崇真並肩站在一處當壚賣酒的酒鋪門前,指揮者兵卒將整個平宣坊完全包圍。


    房俊到的時候,正見到一個五旬左右的老者,戰戰兢兢的站在二人麵前,一邊擦著汗,一邊小聲說道:“統領大人,這平宣坊漢胡雜居,成分複雜,多是來自各地的商賈胡商,流動性非常大。老朽雖然是坊正,每日裏也盡可能的恪盡職守,對出入之人做下記錄,可也難免有疏忽的時候,所以還望大人開恩。”


    李君羨哼了一聲:“某無權處置你,隻會將真實情形上報,自有刑部定奪。”


    那坊正差點嚇死,還得刑部定奪?


    膝蓋一軟,“噗通”就給跪了……


    “統領大人,饒命啊……老朽真的不知您所說的這戶人家有何不妥,那董家在坊中居住已有數年,曆來安分守己、與人為善,平素並無半點可疑之處,老朽哪裏知道其實是個反賊?”


    坊正是真的害怕了,這家人到底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勞動陛下最精銳的禁軍“百騎司”出動?


    再說了,咱的罪狀,還得刑部定奪?


    坊正覺得自己快尿了,刑部那得是多大的衙門?能被刑部定奪的,大概都是砍腦袋的重罪吧……


    額滴個天爺!


    咱這是倒了啥大黴?<!-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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