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恒安很是震驚。


    對於長孫家即將要同蕭、陳、謝、張等江南士族開展鐵廠的合作一事,長孫恒安自然是知道的。他對這項合作讚歎不已,這可是長孫無忌抓住時機逼迫江南士族不得不忍痛讓出的利益,要知道自晉室南渡以來,這些江南士族便極其抱團,及其排外。


    若是隻憑借長孫無忌與蕭瑀的口頭協議,即便長孫家的鐵廠生意能夠進入江南,也不能保證不會受到江南士族的排擠。蕭瑀被長孫無忌脅迫著答應了這個條件,也不見得就會真心實意的履行諾言。江南是那些士族的地盤,想要暗中動點手腳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所以,想要長孫家在能夠順利的進入江南,還需要輔助一些手段,比如趁著彈劾房俊失敗對江南係的官員進行打壓……


    但是現在長孫無忌卻說“所有的事情都停下”,這就意味著那些台麵下的小手段都被放棄了,與江南士族的合作,要堂堂正正。


    如此一來,這筆生意豈不是難上加難?


    想要讓江南士族痛痛快快的讓出原本屬於他們的利益,那簡直跟割他們的肉一樣!


    長孫恒安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他可不信作為長孫家家主的四弟不明白江南士族排外到何等程度,若是不能壓服那些江南士族,這筆生意根本不可能展開。


    “兄長無需多問,某心中有數。”長孫無忌想的卻更多一些。


    這些年來,長孫家依靠遍及北方的鐵廠斂取了大量利益,但是長孫無忌始終清楚,長孫家的立足之本,不是這些海量的錢財,而是皇帝的寵信。


    以前有皇後在,長孫家如論行事如何出格,都無驚無險,自有皇後在前麵遮風擋雨。長孫無忌也曾一度認為就算沒有皇後,以他的功績,也能夠得到陛下的完全信任。


    但是現在,長孫無忌心裏沒底了……


    陛下手中掌握著能夠監控所有官員的力量,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這意味著什麽呢?


    意味著他已經不在陛下完全信任的名單之中。


    或許,這個完全信任的名單裏隻有陛下自己,所有的人都不會讓陛下毫無戒備的相信,可長孫無忌還是有一種心驚膽跳的驚慌。


    因為長孫家其實並不是那麽忠心耿耿的……


    貞觀四年,身為監門將軍的長孫家三子長孫安業,曾涉及一樁謀逆案,密謀反叛,被人告發,涉案者多達六十多人,盡皆判處極刑。最後因為長孫皇後求情,李二陛下沒有斬殺長孫安業,而是流放嶺南。


    現在,長子長孫衝又一次牽扯到謀逆案中,至今畏罪潛逃。


    可是說,長孫家的謀逆是有前科的,誅心一點來說,是有傳統的……


    這樣的一個家族,即便再是功勳蓋世,也難免皇帝會心有所忌。


    彈劾房俊的這一場風波之中,發起者並不是長孫無忌,他隻是因勢利導,想要徹底將房氏父子搬到而已。當然,若是能趁機壓迫江南士族放開抵觸,允許長孫家族進入江南,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可是現在,皇帝手裏的神秘力量讓他悚然而驚。


    萬一打壓江南士族的舉動被皇帝誤以為是長孫家想要操縱江南士族,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若是以後江南因為陛下的東征而引起任何一點動蕩,他長孫無忌的嫌疑傾盡江水都洗刷不清……


    所以,進軍江南的鐵廠仍舊需要繼續,麵對江南士族的排擠不但不能反擊,還要裝作一籌莫展,給天下一個“想進軍江南,但是進不去”的印象。


    以後江南發生任何事,自然與長孫家無關。


    沒那個能力啊!


    沒看到想要去江南賺點錢都有心無力麽?


    至於撤銷與蕭瑀的協議,那更不行。


    長孫無忌在這次彈劾風波背後動的手腳,皇帝不可能看不見。鐵廠進入江南,皇帝會以為他長孫無忌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生意,這樣才能讓皇帝放心。


    一個一門心思賺錢的家族,有什麽好擔心的?


    隻是這些話,是不可能對長孫恒安一一分說清楚的。


    長孫恒安雖然不明就裏,但是一向對長孫無忌言聽計從,也就不再多問,反正四郎是家裏的主心骨,他這麽說,那就這麽做唄!


    或許四郎是擔心江南士族的反撲吧,難道長孫家跟江南士族就當真沒有一拚之力麽?


    長孫恒安心裏有些不服氣……


    *****


    宋國公府。


    後院的書房之內,蕭瑀跪坐在榻上,麵沉似水。


    謝文舉跪坐在下首,他的對麵,是一位四旬左右相貌清奇的中年文士。


    此人名叫顧東川,現為戶部侍郎,出身於江南顧氏。


    蕭氏、謝氏、顧氏,再加上一個張氏,便是現如今江南最具名望和實力的士族。


    謝文舉有些興奮的說道:“這一次,怕是張氏損失慘重!”


    江南的士族幾百年來繁衍生息,自然有高有低。此消彼長,張氏這一次受到張芳的拖累,必然要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實力將會遭受致命打擊,就算不會舉族皆滅,一蹶不振卻是肯定的。


    每一個家族,都是曆經千年的時光一代代的奮鬥拚搏,才形成了如今的底蘊和名望。一旦遭受到重大的打擊,豈是幾十年能夠恢複的?


    蕭瑀歎了口氣,心裏充滿了兔死狐悲的感觸……


    他沒有謝文舉因為對手的落寞而興起半點幸災樂禍,他的境界比之謝文舉高出豈止一籌兩籌?他隻是因為張氏關鍵時刻背叛他這個代表江南士族的清流首領而覺得無奈,更從皇帝的手段和態度之中,看到江南士族的即將沒落。


    很明顯,皇帝擁有者非同一般的隱秘力量,能夠輕易得到大臣們更多更隱秘的把柄,雖然陛下看起來並沒有將這些把柄公之於眾的想法,這一次隻是皇帝想要保住房俊,或者說想要徹底瓦解江南士族的抵製。


    可這就像是頭頂時刻懸著一柄利劍,現在皇帝不動用這些把柄或者說是罪證,誰能保證他永遠都不用?


    一旦這柄利劍斬下來,那就是血流成河!


    晉室南渡以來,江南士族幾乎統治了整個江南,即便是官府也都在士族的掌控之下,皇帝的旨意到了江南幾乎沒有什麽作用,是否施行,完全取決於江南士族的利益。


    幾百年的經營,這些士不僅攫取了海量的財富,更將各自的勢力延伸到每一個角落,擁有著事實上的所有權。


    江南,就像是一個國中之國……


    蕭瑀幾乎可以預見,皇帝的目光已經盯上了這片肥沃而富饒的土地,江南士族將要麵臨的將是皇帝的無情打壓。這樣一位雄材大略英明神武的皇帝,怎麽會容許江南士族盤踞把持著江南,令這一塊土地遊離在帝國的體係之外?


    麵對皇帝的發力,江南士族是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的,所能做的,就是選擇強硬的抵製保留一部分利益,還是老老實實的任憑皇帝索取,將一切權利徹徹底底的交出去。


    房俊的彈劾風潮,就是一次試探,向皇帝展示江南士族的態度。


    不幸的是,失敗了……


    但是幸好,皇帝並沒有因為江南士族的試探而惱羞成怒。那麽接下來江南士族如何選擇,就成了關鍵。皇帝的耐性究竟還有多少,誰也沒底。


    而激怒皇帝的後果……沒人可以承擔。


    蕭瑀下了決心,有些落寞的說道:“蕭氏一族,將會全力支持房俊。”


    這個決定,等同於向皇帝表態:您想東征,那麽江南將會是您的前進基地,從此以後,江南士族將會以皇帝馬首是瞻,放棄千百年來所擁有的特權,老老實實的當個順民……<!-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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