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景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懷疑有可能是真的,越想越是驚恐……


    萬一房俊當真知曉了自己的圖謀,怎麽辦?


    仔細想想,房俊是不可能有什麽證據的,但是沒證據並不代表就可以高枕無憂,眼下房俊乃是皇帝麵前的紅人,紅得發紫的那種,皇帝對其可謂信重有加,一旦在皇帝麵前嘀咕些什麽東西……


    皇帝是信自己這個兄弟,還是信女婿?


    若是旁的女婿,李元景或許還有自信比一比聖眷,可是房俊……


    李元景一顆心越來越亂。


    怎麽辦?


    柴令武看著李元景蒼白的臉色和慌亂的神情,心裏納悶兒,便問道:“皇叔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事情發生?若是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但說無妨,在下願意為皇叔效力。”


    柴紹活著的時候,自幼與李元景親厚,及至後來平陽公主病逝,高祖皇帝遷怒於柴紹,對其投閑置散不予理睬,使得柴紹心中苦悶,整日裏吃喝玩樂不問正事,愈發與李元景玩到一處。


    有這一層關係在,柴紹去世之後,李元景對柴令武兄弟頗為關照,關係親密,柴令武對於李元景亦是言聽計從。


    李元景自然是信任柴令武的,想到其與房俊之間的仇怨眼睛眯了眯,心中一個想法浮現出來。


    *****


    房府。


    原本家中上至房玄齡夫婦、下至高陽公主、武媚娘已然在驪山農莊住了兩個月,不過今早聽聞了房俊已然返回長安之消息,便齊齊動身,從農莊搬回了府中。


    隨行的奴仆足有數十人,搖車大輛的魚貫入城,將整個崇仁坊的街道鬧得車馬粼粼,甚是熱鬧。


    待到房玄齡夫婦回了臥房,高陽公主與武媚娘也帶著兩個兒子在後院安頓好,房俊正巧從宮中回來……


    房俊剛進家門,家仆婢女們便紛紛出迎,站在兩側施禮。


    現如今,房家的頂梁柱已然從房玄齡平穩的交接到房俊身上,房家在朝中的影響力並未因為房玄齡的致仕而有絲毫的減弱,反倒是因為父子兩個截然不同的性格,導致房家愈發顯赫。


    房玄齡是溫潤君子,行事低調,不擅專營,“裙子欺之以方”,很多時候,其實是吃了不少暗虧的,隻是性格使然,從不去計較這些得失。


    但是房俊完全不同。


    這位猶如彗星一般在長安官場崛起的少郎君,行事囂張性格跋扈,誰惹了我,必定十倍報之,睚眥必報的性格使得整個關中人人忌憚,誰敢讓他吃虧?兼且經濟之道獨步天下,短短幾年功夫,所賺取的財富足可敵國,隨著年歲漸漸增長,權柄日重,威望劇增。


    以往,房俊亦能受到家中奴仆婢女的崇敬,那是因為他“詩詞聖手”之文名所帶來的,家中出了這麽一位冠絕大唐的才子,哪一個不是與有榮焉?


    然而,在實打實的權勢麵前,再高的文名,亦是不值一提!


    文名所帶來的是榮耀,而權勢帶來的,才是實打實的好處……


    現如今,府中的老人或許在房玄齡麵前可以隨意一些,說些玩笑,房玄齡亦往往一笑置之,和藹親切。


    但是誰敢在房俊麵前疏忽失禮?


    房俊倒沒去想那麽多,微笑著對家仆婢女們頷首示意,便徑直到了正堂,房玄齡夫婦早已端然上座,房俊到了近前,伏地叩首,口中道:“孩兒奉皇命遠行,如今安然歸來,給父親、母親請安,唯願二老身康體健,諸事順遂。”


    房玄齡隨和道:“起來吧。”


    “喏!”


    房俊應了一聲,剛剛站起,便被母親盧氏一把拽了過去,上上下下的查看,口中埋怨道:“你這孩子,當真是作死,陛下派你去那個什麽流鬼國,你就好好的辦好差事就行了,偏偏跑去倭國折騰個什麽勁兒?這還不算,還把新羅弄了個底朝天,把人家女王都給拐帶回來了……你這個混小子,不將你老娘嚇死不肯罷休是不是?”


    聽著母親絮絮叨叨的埋怨叱責,房俊心中非但沒有半點不耐,反而一片溫暖。


    兒行千裏母擔憂,然而在兒子的心裏,能夠有這麽一個母親時時的掛念著,何嚐不是人世間最大的幸福?


    房俊便低眉順眼,一改在外界眼中囂張跋扈之形象,兔子一般乖巧,唯唯諾諾:“是是是,母親教訓得是,兒子再也不敢這般肆意妄為了,母親說什麽,兒子就做什麽……”


    兒子乖巧,盧氏自然滿意得不行,拍了拍房俊的手臂,叮囑道:“你現在的功勳已然不少了,可是年紀放在這裏,即便陛下再是如何重用,難不成還能讓你入閣拜相,宰執天下不成?所以啊,你就老老實實穩穩當當的混一混日子就好了,等年歲上去了,這資曆自然也就上去了,等朝中這些老不死的都完蛋了,到時候論資排輩,誰還敢排在你前頭不成?太子殿下也不答應啊!”


    不得不說,盧氏縱然隻是一介婦人,沒見過什麽世麵,但是出身範陽盧氏,家學淵源,再加上在房玄齡身邊耳濡目染多年,對於朝中那點規矩,自然心知肚明。


    正如他所言,以房俊現在的年齡,這個官職、爵位已然到頭了,哪怕再有天大的功勳,也不可能繼續升官進爵,反而會給皇帝一種“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困擾,大大不妥。


    隻需混混日子,熬熬資曆,待到太子登基,一切水到渠成……


    房俊趕緊點頭應允。


    房玄齡卻在一旁蹙了蹙眉頭,不悅道:“婦道人家,懂得什麽道理?這等朝中之事,往後切記不可妄議!”


    卻是盧氏的這話,有些唐突了。


    天子在位,春秋鼎盛,你卻說什麽等到將來太子如何如何……若是換了一個小肚雞腸性情刻薄的皇帝,或者再過個幾百年,單單這麽一句,就能治一個“大不敬”的罪過,全家遭殃。


    道理的確是這麽個道理,閑事在家,就不要妄議朝政,以免禍從口出,哪怕當今天子舒朗大度,不會因為私底下的幾句議論便大發雷霆,可終究是要避諱一些不是?


    亦算是對於皇帝的尊重。


    但盧氏幾時跟房玄齡講過道理?


    全天下都視男人納妾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偏偏盧氏就不準房玄齡納妾!


    在這方麵,盧氏完美契合“帝國主義”信封的準則,誰強勢,誰就是道理!


    “怎麽著,難道我說的不對?咱家有你的餘蔭,二郎自己又有才華功勳,好生生的混日子就行了,為何非得漂洋過海的征戰廝殺?再大的功勳,也沒有太太平平的過日子強!”


    盧氏氣勢洶洶,義正辭嚴。


    偏偏作為母親,說出這話來完全沒毛病,將房玄齡噎了個夠嗆……


    房玄齡氣道:“大丈夫誌在四方,豈能汝如蠹蟲一般混吃等死?吾輩大好男兒所不齒也!”


    論起吵架,盧氏還真沒怕過誰,當即反唇相譏:“說得好聽,你這一輩子還不就是在皇帝麵前溜須拍馬,將皇帝侍候的舒舒服服,便一路加官進爵?你誌在四方,怎地不統兵域外,去跟衛公並肩作戰,橫掃突厥?你大好男兒,怎地不率軍南下,與河間郡王一通平定蕭銑、收服山僚?”


    房玄齡怒道:“吾乃一國之宰輔,自然要坐鎮中樞,從容調度,難不成你以為衛公與河間郡王之功績,便沒有吾之一份麽?不然,汝以為吾這個梁國公的爵位從何而來?”


    盧氏冷笑:“嗬嗬,自然是溜須拍馬得來的,否則,為何衛公不得不困居府中自剪羽翼,河間郡王不得不吃喝玩樂自汙名聲,反倒是你,陛下連心愛的姬妾都舍得賜給你?”


    在外人麵前,盧氏自然會維護房玄齡的麵子,但是在自家兒子麵前,又是在教訓自家兒子要懂得養精蓄銳混日子的當口,房玄齡的麵子……那是個啥?


    房玄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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