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吐迷度的一個試探。


    絕非是想要試探房俊是否有大將之風、名帥之資這得虛無縹緲的東西,那些都跟吐迷度無關。


    他想要從房俊的反應之中看出唐軍的真實實力……


    固然漠南、漠北的連場大戰都是唐軍輕鬆獲勝,薛延陀大軍不堪一擊,但是抵達此地之後,唐軍已然遠離本土數千裏之遙,是否還有連續作戰的能力?這從房俊的反應即可看出。


    若是唐軍已然是強弩之末,絕對不能放他回去,縱虎歸山。


    反之,則說明房俊對自己麾下的軍隊有著充足的信心,哪怕是孤軍突進數千裏,依舊自信可以穩穩當當的平推一些敵人!


    吐迷度心性奸狡,自私自利,絕對不願意用自己族人的性命去試探唐軍的實力……


    言罷,他便目光灼灼的盯著房俊,不放過房俊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波動。


    孰料房俊似乎根本未曾察覺他的試探,大大咧咧道:“如此甚好!有酋長與吾內外聯合,定然讓拔灼臨陣授首,一戰功成!如此,就拜托酋長了!”


    吐迷度忙道:“願為大帥效死!”


    一顆心卻沉下去。


    他可不認為房俊對於的試探絲毫不知,隻是對於唐軍的戰鬥力有著充分的自信,才會這般毫不猶豫。


    如此說來,往後回紇還是乖乖的配合唐軍為好,絕對不能有一絲半點的歪心思,否則極易招至滅頂之災。


    不能幹用自己手中的勢力去試探唐軍的強弱這等自討苦吃的蠢事……


    待到眾人盡皆回去準備,薛萬徹與薛仁貴留下,後者問道:“大帥,吐迷度此人目光遊移、涼薄奸詐,今夜便放其回去,恐生變故。”


    房俊不以為意道:“無妨,吾所慮者,唯有拔灼而已。回紇固然強盛,但是其族人奸狡自私,即無遠謀又無大誌,縱然背棄反叛,也無大礙。薛延陀就好比一座大山,死死的壓在回紇身上,回紇意欲振興,必然要掀翻薛延陀這座山,所以他比咱們更希望拔灼死掉。要知道,夷男可汗可還活著呢,薛延陀族中那些個臣服於他的渠帥、酋長,焉能忠心依附咄摩支?多以一旦薛延陀落入咄摩支的手裏,必然會因為內部的激烈鬥爭而實力折損,而這種激烈鬥爭,一定會長時間的延續下去。吐迷度是個精明人,自然知曉如何抉擇、如何做法會使得他的利益最大化,況且越是這樣聰明的人便越是自私,自私的人豈會幹出以卵擊石、抵抗大唐的蠢事?”


    薛仁貴略略一想,覺得房俊所言極為有理,便不再多言。


    房俊反而告誡他:“明日一戰,固然關係到能否徹底覆滅薛延陀,以及影響到日後漠北的局勢是否穩定,但是汝亦要注意安全。若事不可為,可當機立斷及早撤退,在吾眼中,便是是個拔灼,亦比不得汝一個!定要全須全尾的給本帥活著回來!”


    這可是他的愛將,是他所構建的新式軍隊的中流砥柱,豈能願意看著他折損在這區區漠北?


    薛仁貴心中感動,沉聲道:“大帥放心,吾自會見機行事,絕不莽撞逞強。”


    房俊頷首道:“甚好,去歇息吧,黎明時分,上陣殺敵!”


    “喏!”


    薛仁貴起身施禮,大步離去。


    看了一眼薛仁貴挺拔軒昂的背影,薛萬徹感慨道:“驍勇善戰、文武雙全,有名將之資!假以時日,此子必然成為大唐軍方之重將,若是背景深厚,再進一步亦非不可能。”


    對於薛仁貴,薛萬徹極為看重。


    房俊嗬嗬一笑,親手給薛萬徹斟滿一杯茶水,示意飲用。


    心中難免得意,小爺的目光能夠看透風雲穿越時光,豈止是一個薛仁貴?蘇定方、劉仁軌、劉仁願、程務挺、習君買、高侃……哪一個不是未來大唐軍方赫赫有名的名將?


    青史之上,那也是鼎鼎大名!


    說一句悖逆之言,若是將來李二陛下駕崩,房俊有心謀反,憑借這些大將足以可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改朝換代亦是未嚐不可。


    見到房俊毫不掩飾的自得模樣,薛萬徹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歎氣道:“經此一戰,二郎之功勳可謂震古爍今,直追衛青、霍去病!說一句名垂千古、睥睨當世亦不為過。老哥哥我追著二郎的腳步才僥幸喝了點湯水,如此卻已心滿意足,可見人與人不能比……哥哥我唯有在戰場之上方才有那麽幾分用處,即便是程咬金尉遲恭等人,亦是不曾心服,今日對於二郎,卻是五體投地。那薛舉未來可成大唐之名將,但是二郎你的前程,吾卻是不敢揣測,或許,封王拜相亦未必便是終點……”


    房俊悚然一驚,抬頭看向薛萬徹。


    薛萬徹瞅了眼一眼,緩緩頷首,道:“吾是個粗人,不懂得那些個陰謀詭計運籌帷幄,但幼時亦曾被家父逼著讀了幾本書,知曉霍子孟、曹孟德的故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前鑒不遠,覆車繼軌’……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並非是你怎麽想,局勢便會推著你一直往前,直至萬劫不複……”


    說到此處,忽而一笑,道:“二郎是個聰明人,自然知曉吾說的是什麽,更知曉該如何去做,是吾多言了……夜深了,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犯困,吾去歇息一陣,眯一會兒。”


    言罷,笑眯眯的起身離席,留下房俊一人獨坐帳中。


    房俊心中震蕩,直至薛萬徹離去之後,依舊未能緩過神來……


    霍光霍子孟,曹操曹孟德,這兩人之事跡,即便是在後世亦是耳熟能詳,房俊豈能不知?


    霍光乃是霍去病異母弟、漢昭帝皇後上官氏外祖父、漢宣帝皇後霍成君之父,妥妥的外戚權貴。


    此人身份高貴,卻不學無術,初以門蔭選為郎官,曆任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漢武帝臨終時,拜大將軍、大司馬,受命托孤輔政,輔佐漢昭帝,解除上官桀擁立劉旦陰謀,廢立昌邑王劉賀,擁立漢宣帝即位,掌權攝政,權傾朝野。


    風光之處,一時無兩。


    早先之時,霍光為人極為小心謹慎,“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嚐有過”,這才使他贏得了武帝的信任。然則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地位的穩固,霍光逐漸地改變了原來的做法,他變得不那麽小心謹慎了,權力欲開始膨脹。


    尤其是在昭帝末期,大量把自己的故吏、親屬安排到重要位置。


    霍光的家人甚至奴婢也依仗人勢,恣意妄為。尤其在其身死之後,其家人與奴仆更是為所欲為,無所顧忌。他們僭越禮製,私自擴大霍光的陵製與自己的府第;目無皇帝,霍雲“多從賓客,張圍獵黃山苑中,使蒼頭奴上朝謁,莫敢譴者”。


    就連流傳下來的漢樂府中都有“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的詩句……


    其囂張跋扈之處,可見一斑。


    霍光生前,漢宣帝念其忠於漢室,有擁立之功,又握有實權,且自己初起民間,勢單力薄,羽翼未豐,因此並未貿然對霍氏下手,霍光死後僅兩年,霍氏就罹族誅之禍。


    霍光非是跋扈之人,最終卻因跋扈而遭滅族。


    所行所為未嚐便是他的本心,卻被身邊的人裹挾著,一步一步走入萬劫不複之深淵。


    至於“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更是“權臣”之典範!


    每一個人所做的事情,並不一定便是出自本心,外界的局勢、親信的裹挾、曆史的潮流……每一樣,都會使你做出有違本心的決定,進而背離初衷,在一條荊棘密布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甚至於就連當今皇帝李二陛下,當年“血染玄武門”殺兄弑弟逼父退位之時,便是他的本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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