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已經意識到,如果這件事處理不當,極易引起關隴貴族與山東世家的對立,以往隱藏在水麵之下的矛盾會被徹底的激發出來,整個帝國都會跟著動蕩不安。


    雖然房玄齡平素與山東世家走的並不近,但是其出身便注定山東世家的烙印無法抹去,這也是為何李績素來堅定的支持房玄齡父子的原因所在——對於政治上並無太大追求的李績來說,一旦房家倒下去,那麽他將會成為山東世家在朝中唯一的旗幟,必須直麵關隴貴族與江南士族。


    這是李績絕對不願意麵對的局麵,他沒有“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野心,更沒有替山東世家張目的動力。


    但是一旦身為宰輔之首的李績也被卷進來,那麽事情幾乎無法控製。


    山東世家,關隴貴族,江南士族,軍方……諸般勢力將會盡皆席卷,朝局將會麵臨一場超強規模的風暴。


    一場強勁的洗禮迫在眉睫。


    李二陛下劍眉緊蹙,坐在禦案之後沉吟不語,憂心忡忡。


    良久,李二陛下才說道:“即刻派人前往趙國公府,將房俊待到此處,朕有話問他。派人護送趙國公返回府邸,切記要沿途警戒,以免房俊那小子暗中下手,讓太醫署調派太醫前往趙國公府為趙國公診治,然後安撫一下梁國公,就說朕稍後親自登門。”


    李君羨覺得信息量有些大,不過也不敢多問,趕緊領命而去。


    待到李君羨離開,李二陛下又將王德叫來,吩咐道:“通知程咬金、尉遲恭、李大亮,即刻前往軍營,彈壓一切有可能發生之變故,務必確保關中穩定。”


    “喏!”


    王德麵色嚴肅,知道此番事情太大,不敢耽擱,轉身就走。


    到了門前,卻又被李二陛下叫住:“派人傳召太子來次,朕有事吩咐。”


    “喏!”


    ……


    待到殿內無人,李二陛下依舊麵色鐵青的坐在禦案之後,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心中飛快的權衡著各方有可能引發的反應,以及必須采取的相對應的措施。


    身為帝王,掌控朝局,就好比是一場博弈。


    一場人與天的博弈。


    每一位臣子、每一次事件,都猶如棋子,落在這縱橫交錯的棋盤之上,每一步都會產生截然不同的變化,而帝王需要做的,便是操縱這些棋子進退取舍,權衡利弊。


    無勝無敗之局,方可達致平衡,風雲湧動卻波瀾不驚。


    若是有一方勝出,則平衡之勢打破,力量失去製衡,最終赫然反噬,一切盡毀。


    如今,長孫無忌這一步棋顯然已經超脫了李二陛下的掌控,所引發的後果將會在不久的將來產生難以估測的影響,是否能夠將其納入正軌、重歸掌握,這就體現李二陛下的帝王之道了。


    當然,人畢竟不是棋子,會有自己的思想、更會有自己的追求,豈能甘於忍忍操縱、隨意擺布?


    所以棋局終究不可能無限製的平衡下去,終有一日會推倒重來。


    李二陛下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


    “砰!”


    長孫家的七郎長孫淨被房俊一個狠狠的過肩摔給摜在地上,聲音沉悶,塵土飛揚。


    周圍的長孫家奴仆私兵頓時發出一聲驚呼,分出兩人飛快上前將長孫淨扶起,一旁早有府裏的郎中守在此處,仔細診治。


    房俊喘了口氣,隻覺得心口堵得這口氣無比暢快,環視長孫家眾人,大聲道:“還有誰?!”


    還有誰!


    如此霸氣囂張,惹得身後一幹親兵部曲興奮異常,振臂歡呼。


    反觀長孫家這邊,卻是各個橫眉立目憤慨不已,臉皮給人家給打得啪啪響,恨不得抄刀子上去給這家夥一個三刀六洞……當然隻是想想而已。


    直至此刻,所有關於長孫衝身死的消息之中,房俊也僅隻是一個重大嫌疑之人,雖然長孫家上上下下都認定了必然是房俊所下之毒手,但沒有真憑實據,誰敢當真將一個當朝駙馬、兵部尚書、太子少保給殺了?


    然而若是不能猝下殺手,又實在是拿房俊沒辦法。


    這廝神力驚人武藝超群,長孫家親兄弟、堂兄弟一個一個的上陣應對挑戰,卻一個接著一個的敗下陣來,顏麵盡失,束手無策。


    長孫家上下憤懣不已,一個個臉色猶如豬肝。


    這廝分明是殺害大郎的最大嫌疑人,此刻自應當戰戰兢兢等候三法司的調查,準備接受陛下的怒火,怎地反而這般囂張,居然還敢打上門來,將長孫家的顏麵狠狠踩在腳下蹂躪?


    看了看身邊鼻青臉腫的諸位兄弟,唯一自顧身份沒有下場的長孫渙忍著怒氣,上前一步,瞪視著房俊怒叱道:“吾家兄長遭逢毒手,闔府上下盡皆悲憤,汝卻這般咄咄逼人,到底意欲如何?”


    房俊嗤笑一聲,道:“你家兄長橫死,與我何幹?爾父卻要跑去吾家折辱家父,到時要問問你們長孫家意欲何為?”


    長孫渙忍著氣,他此刻不能與房俊衝突,否則極易演化成毆鬥之場麵,而房俊的武力值太過驚人,身邊的親兵部曲又各個皆是勇冠三軍殺人無算的驍兵悍卒,在不能傷其性命的前提下,怕是無法將其懾服。


    反而會越發使得長孫家丟臉……


    深吸一口氣,長孫渙道:“家父不過是一時激憤,喪子之痛,痛徹心脾,這才前往貴府討要一個說法,固然不合法度,卻也情有可原……”


    話說一半,房俊便聽不下去了,擺手道:“停停停,當真是荒天下之大繆,喝著你家死了人,便不管做出何等事情,都要吾家去承擔甚至還得體諒一二,是不是?”


    一旁的長孫淨怒道:“但是不可否認,汝便是最大嫌疑之人!眼下無憑無據,吾等不能將你如何,但若是有朝一日有了證據,老子定要手刃於你,為大兄報仇。”


    房俊抬手指著他,道:“汝今年業已成親,成家立業,可是這言語頭腦卻好似未斷奶的孩童一般,既然知道無憑無據,那汝憑什麽在某麵前耀武揚威?你說這話,就是找打。”


    氣得長孫淨血氣上湧,卻又說不出狠話。


    他是真怕將這個棒槌刺激得瘋了,不管不顧的在長孫家大打出手,到時候將長孫家鬧得不成樣子,丟臉的還是長孫家……


    長孫渙狀似無奈,看著房俊道:“你我好歹相交一場,從小到大交情匪淺,何必這般……”


    房俊當即打斷他,淡然道:“在下受不起長孫郎君的交情,自今日起,你我情斷義絕,井水不犯河水。某房二素來以誠待人,隻要是某的朋友,盡皆推心置腹肝膽相照,可你莫非以為你背地裏做的那些事情某不知道?非也!正因為某亦是顧念往日交情,不忍說破,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夠予以改正,人誰無錯呢?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不思悔改,今日甚至於將長孫衝之死扣到某的身上,即便心中明知此事不可能是某做下的,卻依舊口口聲聲將某說成一個嫌疑犯,這就是你所謂的交情?別以為某不知道你們父子心底打得什麽主意、耍的什麽把戲,某不是軟柿子,誰想捏就能捏!想要捏某,那就得做好紮手的準備,流血了,紮疼了,方知後悔!”


    這一次,他是真的滿腔憤怒。


    誰特麽知道長孫衝是怎麽死的?


    那廝自幼便被周圍的人吹著捧著,自以為天下第一乃是豪傑降世,活該就得官路亨通權傾天下,一時受挫便隱忍不住,犯下謀逆作亂的大罪,不得不流亡天涯有若喪家之犬。


    既然流亡在外,憑借長孫家的能量和影響,隻要隱姓埋名足以活得安穩滋潤,卻偏偏不甘心重返長安,還泄露行藏被各方得知……


    簡直就是自己找死。


    問題是你自己找死與我何幹?


    卻偏偏要被人弄死了將罪名扣在小爺頭上,以此將小爺幾乎到手的軍機處大臣職位硬生生阻斷……真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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