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洎不屑道:“西域阿拉伯人寇邊,吐蕃偏偏在這等時候不遠萬裏前來長安覲見,這些人藏著什麽心思,已經昭然若揭。蠻夷行事,素無道義,左右不過是想趁火打劫一番,理他作甚?他願來,便好吃好喝的招待著,等看夠了長安美景,自己也就回去了。”


    之前,由於蠻夷勢大,國庫空虛,朝中不少官員躋身“主和派”,願意效仿漢朝之和親政策,穩住周邊蠻夷,慢慢發展壯大。但是房俊一幅“不割地不賠款不和親”的字幅如今依舊高掛在神龍殿李二陛下的寢宮之內,舉國上下皆爆發出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慷慨戰意,便再也無人敢提出和親這等事。


    誰敢提,誰就是“漢奸”,誰就是軟骨頭……這對於自珍羽毛喜好名聲的文官來說,簡直比死還難以容忍。


    故而,如今朝中“主和派”早已銷聲匿跡,但整個帝國的戰略都在東傾,著實不能對西部蠻夷開戰,代之而起的便是“不予理睬”——和不能和,戰不能戰,任他們如何挑釁,那就隻好將其當做空氣了……


    蕭瑀問道:“祿東讚呈遞給陛下的國書,老夫已然見過,其中並未有什麽過分的要求,何必如臨大敵,丟了大唐禮儀之邦的名譽?”


    房俊嗤之以鼻:“他們自然未在國書之中提及什麽,但是隻要陛下接見祿東讚,這廝必然在陛下獅子大開口,其君臣所打的主意,無非是舊事重提,意欲求娶大唐公主,順帶著要求大唐陪嫁一些先進的技藝。”


    轉來轉去又轉到了“和親”這條路上,蕭瑀果斷閉嘴。


    放眼朝堂,便是以房俊這個主戰派為首,堅決反對和親,誰敢提出和親,便會被這幫人揪住了往死裏懟,什麽投降派、漢奸、賣國賊,一大溜的汙名一股腦的扣下來,誰也受不住。


    安西軍大勝阿拉伯人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師,在座諸位身居高位對於詳情更是了若指掌,自然知曉既然沒有了阿拉伯人入寇的危機,縱然吐蕃提出什麽樣的條件都不會答允。


    如此形勢之下,蕭瑀自然懶得去管,無外乎兵部與鴻臚寺去跟吐蕃人扯皮罷了……


    李績的想法與蕭瑀不謀而合:“如今阿拉伯人大敗虧輸,早已撤出西域返回大馬士革,危機解除,自然不必受到吐蕃的要挾。說起來那祿東讚與二郎你亦是舊識,雙方又有青稞酒的合作,不妨便由二郎你出麵接待吧,若是吐蕃人再有什麽花招,另行再議。”


    劉洎也讚同道:“如此甚好。”


    事實上,放眼朝堂,誰也不願意跟祿東讚打交道。


    這個“吐蕃第一智者”實在是聰明得過分,腦瓜子轉得賊快,稍不留神便要吃虧。


    正好讓房俊這個棒槌去應付祿東讚,說不過就撒潑,玩不過就耍橫,以毒攻毒,實在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大家都省心。


    房俊倒是沒有被做了擋箭牌的覺悟,欣然點頭:“那行,稍後便去驛站會一會這個吐蕃使者。”


    李績又道:“待一會兒再走,本官將軍法審判交由兵部之決議寫好,稍後你帶去宮裏呈遞給陛下,請陛下用璽,然後由門下省公布天下。”


    房俊頷首道:“喏!”


    李績當即與岑文本、蕭瑀、劉洎三人圍在一處,商議起草這份決議,房俊倒是優哉遊哉,坐在一旁喝茶。


    軍法審判這個權力,是一定要搶過來的,他立誌於打造“大兵部”,使得兵部盡收軍權,成為製衡皇權的一個組成,若是連天下將士觸犯軍紀之後的審判懲罰權力都沒有,那豈能成事?


    不久,幾位宰輔便擬定了奏疏,重新謄寫一遍,交由房俊帶入宮中。


    李二陛下仔仔細細看過,命內侍總管王德加蓋了玉璽,交還給房俊,命他送去門下省,公布天下。


    房俊在宮裏轉了一圈兒,將決議送去了門下省,然後便帶著親兵部曲,招搖過市的出了金光門,來到驛站。


    ……


    祿東讚宿在此處,憂心忡忡。


    本來這一路他加快行程意欲盡早趕到長安,孰料一路上意外頻出,導致行程被嚴重耽擱,好不容易到了長安,卻又遇上全城戒嚴,不得不隔絕在城外,連皇帝的麵都見不到……


    尤其是房俊的態度,令他意識到此次之行,怕是很難完成讚普交付的任務。


    不知從何時起,大唐對待吐蕃的態度便充滿了敵意,雖然雙方有著更多的商業往來,但是在軍事之上,大唐卻是處處戒備,儼然將吐蕃當作首要之敵,大有一旦東征結束,便全力攻略吐蕃之意。


    這令祿東讚愈發惶恐……


    他深知兩國之間的實力差距是何等巨大,吐蕃悍勇,固然能夠時不時的在一些衝突之中占的一些便宜,但是一旦全麵開戰,吐蕃缺兵少糧的劣勢便會被無限放大,麵對大唐這等超級強國,即便是拖,也能給吐蕃活活拖死,更何況大唐鐵騎縱橫天下所向披靡,其實吐蕃那些個借助地勢才能屢屢獲勝的騎兵可堪比擬?


    心底對於兩國開戰有著極為悲觀的預測,但是他也知道,一旦大唐結束東征,必定將矛頭對準吐蕃,兩國之間難免一戰。


    他所能做的,隻有盡可能的拖延下去,將這個開戰的日期往後拖延,使得吐蕃能夠積蓄更多的力量,在未來的這一場大戰當中能夠極可能的減少損失……


    昨夜小雨,驛站之外影影綽綽不少人馬匯聚,雖然有兵卒看守房門不準他外出窺視,但是亦能從蛛絲馬跡當中猜測到大抵是安西軍抵達長安,或許便帶來了安西軍與阿拉伯人的戰報。


    祿東讚不知西域之戰的情形如何,但是從大唐直至現在依舊平靜的態度推測,這場大戰要麽沒打,要麽便是安西軍占了上風。


    如此一來,他的任務愈發的艱難了……


    用過早膳,祿東讚窩在驛站裏蹙眉苦思,心中盤算著有什麽法子能夠讓大唐答允吐蕃的條件,即便不和親,也能夠給予吐蕃技術、學問上的支援,幫助吐蕃從刀耕火種的落後局麵升級到更先進的耕作模式……


    “大相,有大唐官員求見。”


    隨行的侍者敲門入內,低聲通稟。


    祿東讚精神一振,一骨碌爬起來,興奮問道:“來者何人?”


    終於派人來會晤了,若是繼續將他這般晾著,他都琢磨著是否幹脆原路返回吐蕃算逑……


    侍者將名帖呈上,祿東讚接過來一看,臉色便陰鬱下來。


    太子少保,兵部尚書,房俊……


    或許,這是整個大唐他最不願意打交道的人之一。


    此子完全不似大唐官員那般以上國官員而自居,不要臉、會耍賴,尤其善於以利益打動人,很多時候看似各取所需、兩相安好,實則過一段時間便會發現,每一步都給這廝給算計得死死的,想要在他身上占便宜,簡直難如登天。


    可是好不容易盼來了大唐的官員,又豈能不見呢?


    隻得歎了口氣,稍微洗漱一番,便出來相見。


    “昨夜小雨,天氣濕寒,大相前來長安難免水土不服,又恰逢此等天氣,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晚上要蓋好被子,白天要多喝茶水,若是不小心染了風寒,您這把年歲也不好挨,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將來貴國讚普向陛下要人,咱們哪裏去變出一個生龍活虎的大相?”


    一見麵,便被房俊損了一句。


    祿東讚哭笑不得,佯嗔道:“這話說的,在二郎眼中,難不成老夫就成了那等土埋到脖子的將死之人?哈哈,二郎多慮了,老夫這身子骨好著呢,帶上萬八千的吐蕃勇士奔襲作戰三千裏,亦是不在話下!”


    房俊哈哈一笑,不以為然道:“沙場之上兵凶戰危,刀箭無眼,似您這等貴尊貴身份,焉能親冒矢石、身臨戰陣呢?更應當坐鎮後方運籌帷幄才是,咱們的發財大計如今蒸蒸日上,您可得好生看顧,莫被那些個心存覬覦之輩給算計了。”


    祿東讚便是一臉無奈。


    現如今,青稞酒已經成了吐蕃都心腹大患,固然幫助完成了一部分藏富於民的心願,但是對於吐蕃國策之破壞,卻是越來越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威力。吐蕃境內諸多部族對於青稞酒的巨額利潤紅了眼珠,不惜將僅有的青稞全部拿來釀酒,從而換取金錢再從大唐購入糧食養活部民,這就等於將勒住脖子的繩子親手交給大唐,隻要大唐一使勁兒,所有人都得餓死。


    每每提及此事,讚普便會對他一通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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