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被人稱作“棒槌”,實際上若論脾氣直暴躁,一眾小夥伴當中無人能出李思文之右。


    這位英國公的二公子生性好動、桀驁難馴,打架鬥毆猶如吃飯喝水一般,與其穩重敦厚的大兄李震既然不同,反倒是李震的長子李敬業性情火爆,頗有李思文之風範……


    此刻李思文見到窗子被人砸碎,又有人在窗外謾罵挑釁,頓時火冒三丈,站起身來怒目四顧,見到桌旁炭爐上有一個盛放熱水用來溫酒的銅釜,便雙手握著兩個釜耳將之提起,三兩步來到窗前,從窗戶破洞當中彈出腦袋向外張望了一下,然後將手持釜奮力投擲出去。


    緊接著,樓下先是傳來一聲慘叫,繼而便是驚呼謾罵。


    “少郎君!少郎君可有大礙?”


    “殺人啦!殺人啦!”


    “速速去叫郎中……”


    “娘咧!何人行凶,老子捏爆你的卵蛋!”


    ……


    聽著樓下吵吵嚷嚷,甚至還有人意欲衝進樓內,卻被親兵擋住正在理論喝罵,房俊看著李思文,問道:“樓下何人?”


    李思文回來拍拍手入座,搖頭道:“不知道,沒看清。”


    房俊:……


    你特麽沒看清就敢將銅釜丟下去?


    你就不怕將皇子駙馬給砸死一個?


    隻好看向張大象,這位則一臉尷尬,撓了撓臉頰,說道:“邢國公的長子,劉玄意。”


    房俊愕然。


    邢國公劉政會雖然死了十幾年,可是待遇卻比蔣國公屈突通好多了,畢竟是“太原元從、西府舊臣”之一,乃是“元謀功臣”,李唐皇室的鐵杆班底,其長子劉玄意在其死後便襲爵渝國公,聖眷優隆。


    甚至於若是按照曆史軌跡,用不了多久,駙馬王敬直因為與李承乾過從甚密,被流放嶺南,其妻南平公主被改嫁給劉玄意……


    房俊不由奇道:“劉玄意這人平素很是低調,如何與你結仇?”


    張大象長歎一聲,苦著臉道:“此事說來話長……”


    李思文打斷道:“既然話長,那就暫且不說,老子下去會會他們。”


    房俊看著李思文問道:“你知道?”


    李思文一愣,說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你什麽也不知道,就先用銅釜砸人,然後不問青紅皂白掄拳頭動武?”


    “我管他什麽原因,張大象是我兄弟,那劉玄意不是,我自然要幫著大象,誰管他什麽原因?”


    房俊無語,得咧,這位是典型的幫親不幫理。


    不過這番話也沒錯,就算是張大象有錯,還能偏幫著劉玄意不成?


    隻不過他這心裏鬱悶呐,沒想到咱這“青樓詛咒”的天賦居然強悍至極,但凡跟自己沾邊兒的,隻要身在青樓,那就必須得打一架、幹一仗。


    歎口氣道:“一起下去吧,去會會他們,不過你小子穩重一些,先看看他們如何理論再說。”


    畢竟是對方將一把椅子砸碎了這邊的窗戶,屬於挑釁在先。


    幾個人順著樓梯下來。


    房俊提醒李思文道:“你別衝動,某先與他們理論。”


    李思文從善如流:“行吧,老子以你馬首是瞻,你說打就打,你說不打,我就一旁看著。”


    房俊安撫好了李思文,唯恐這個暴躁男二話不說見麵就打,結果下了樓,便見到一大隊身穿黑紅兩色號服的京兆府衙役、萬年縣快班捕快正飛快的從前樓跑過來,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將樓前圍得水泄不通,更將雙方隔絕開來。


    樓前剛剛先跳腳叫囂的一夥人都被嚇了一跳,瞅著如同神兵天降的衙役,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曾幾何時,官府衙役的行動居然這般快速了?


    你們不是永遠晚到一步嗎?


    房俊也有些懵,難道這些衙役早就埋伏在左近,然後等著“摔釜為號”便一起殺將出來?


    太快了……


    “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為首一人穿著一身青色官袍,顯然還是個有品階的,站出來陪著笑臉說道:“下官京兆府司法參軍裴貞亨,見過越國公,見過渝國公,見過鄒國公,呃,見過李二郎,屈突二郎……”


    團團作揖,麵上賠笑,心裏卻罵娘。


    “三生不幸,縣令附郭;三生作惡,附鄰省城”,頭頂上一圈兒大佛,掌管一縣之地的小官兒連個小媳婦兒都不如,更何況是這長安城內、天子腳下?


    更別說,自己不過是京兆府一個司法參軍,還不如一個縣令呢……


    一個都惹不起。


    也不知是那個王八蛋跑去衙門舉報,府尹立馬安排自己前來處置,還得通知萬年縣。


    這一群小爺,誰壓得住、治得了?


    他們願意打架鬥毆就隨得他們去好了嘛,隻好不出人命就行了唄……


    可府尹的命令不敢不聽,這會兒已經到了現場,若是任由衝突繼續下去,那就妥妥是自己的責任了。這可都是勳貴之後啊,有的甚至已經襲爵,妥妥的權貴,若是再出現傷殘……丟官罷職都是輕的,搞不好就得流放三千裏。


    攤了這麽個差事,如何能夠不戰戰兢兢?


    當然,最該死就是那個通風報訊的家夥……


    腆著臉,陪著笑,這位司法參軍一個羅圈揖,然後小心翼翼說道:“大家都是當朝權貴,陛下臣子,別為了一些小事傷了和氣。若是彼此之間有什麽誤會,不妨掰開了好生溝通一番,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可若是氣盛之下大打出手,一旦傳到陛下耳中,恐怕難免一頓責罰,諸位說是也不是?”


    這廝口才不錯,能軟能硬,諂媚當中吐露著警告,使得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降了下來。


    畢竟除非殺父奪妻之仇,否則誰願意鬧到陛下麵前去?


    陛下可不慣著什麽勳貴子弟,往往勿論對錯,有理沒理先是一頓鞭子抽完再說……


    那劉玄意這才從地上爬起,捂著頭,吊著肩膀,鮮血從手指縫間不斷滲出,齜牙咧嘴先是恨恨的瞪著張大象好一會兒,然後指著李思文道:“李老二,此事本與你無關,可你既然強出頭,那咱們之間的梁子就算是結下了!”


    李思文哼了一聲,揚起下巴,擼了擼袖子:“大象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我也不管你們有理沒理,衝著我來就好了。”


    自從房俊這個棒槌官運亨通“改邪歸正”之後,長安內外最紈絝的子弟便是李二郎,拳頭底下也不知道倒下了多少紈絝子弟,再加上如今英國公位居宰輔之首,權傾朝野,李二郎更是無人敢惹。


    豈會害怕弱雞一般的劉玄意?


    劉玄意恨聲道:“娘咧!若非仗著你老爹,腿都不知道被人打折了多少回,在爺爺麵前裝什麽好漢?”


    邢國公生前與關隴貴族交情深厚、來往密切,但是他死之後,關隴那幫子勳貴卻並不拿劉玄意為重,若非惦念著好歹也有個國公的爵位,怕是老早就給丟掉一邊兒去了……


    李思文抱著手,一臉輕蔑:“你還別不服,就算你老子活著又能如何?小爺照樣揍得你滿地找牙!”


    原本已經平息下去的情緒,三言兩語之間又拱起了火。


    劉玄意氣得哇哇大叫,任憑額頭的鮮血直流,張牙舞爪就要上去抓撓李思文,卻被身邊的朋友死死拉住。


    剛才那一釜算是將這些人都給鎮住了,若非劉玄意反應快,在銅釜砸在腦袋上的瞬間躲了一下,隻是擦碰了額頭然後砸在肩膀上,怕是都要給爆頭了。這李思文下手太狠,細胳膊細腿兒的劉玄意哪裏是他的對手?怕是一個照麵兒就得給放翻在地。


    到時候大家夥上還是不上?


    不上,那就眼瞅著讓人家看笑話,好歹也是一同來挑釁找茬的,由著劉玄意一個人被搓圓了捏扁了,大家往後如何見人?


    上,那麽搞不好將事情鬧大,就得被叫到李二陛下麵前去,一頓責罰怕是跑不了。


    更有甚者,那房二棒槌一直站在李思文身後呢,一臉的陰晴不定,指不定什麽時候狂性大發,大家可就倒了血黴。


    若是早知房俊在此,借給他們倆膽子也不敢來找事兒……


    他們哪裏知道房俊之所以神情變幻,是在心裏感慨命運之無常,嗟歎自己的“青樓運”如此多舛?這對於一個胸腹之中有著無數錦繡詩詞,希望能夠效仿柳三變那等縱橫青樓之傳奇,令“紅袖夜添香、清倌薦枕席”的“有誌青年”來說,簡直就是無以倫比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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