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羨坐在廳中,兩名副手侍立一旁,他自己則端起茶盞淺淺的呷了一口,等著韋挺前來會見。


    “百騎司”固然權柄甚重,很多時候猶若“如朕親臨”,無論國公大臣亦或是皇親國戚都可隨時緝捕予以審訊,但李二陛下亦知“剛則易折”的道理,對於“百騎司”之束縛半點不會疏忽,以免培養出一個護衛皇權之怪獸,進而恣意妄為、禍亂朝綱,人人談之而色變,使得律法有若無物。


    更何況如今陛下禦駕親征趕赴遼東,京中太子監國,河西、西域戰事頻仍,皇權不穩、社稷不固,“百騎司”又怎敢恣無忌憚的行事,使得局勢愈發緊張?


    哪怕明知紀王殿下派人前來報訊說是有人意圖不軌,可能謀害房俊,在缺乏真憑實據之情況下,李君羨也隻能低調行事。


    事情牽涉到太常卿韋挺的妻子,而韋挺的妻子又是長孫家的女兒,一下子將兩個頗具份量的頂級門閥牽扯其中,稍微處置不慎,就很容易引發極大的反彈,後果不堪設想……


    這可是太子殿下不厭其煩嚴厲叮囑的,李君羨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隻要能夠消弭危險便好,將有可能存在的“通敵叛國,戮害大臣”掐斷在萌芽之中,不使擴大,才是最佳的結果。


    所以即便是登門欲尋韋挺之妻子問明情況,卻也隻能先禮後兵,或者隻禮不兵……


    等了半天,李君羨蹙眉有些不耐之時,才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韋家的仆人在門口通秉:“李將軍,家主來了。”


    李君羨不敢托大,太常卿乃是九卿之一,清貴已極,非是他一個武將可以相提並論,遂起身相迎。


    孰料韋挺剛剛走到門口,李君羨拱手尚未見禮,便聽到外頭隱隱傳來一陣哭號之聲。


    李君羨心中猛地一挑,眉毛瞬間揚起,顧不得客氣見禮,出言問道:“太常卿,何處傳來哭聲?”


    韋挺麵容冷淡,淡然道:“吾亦不知……”


    話音剛落,便見到一個侍女飛快跑來,尖聲見到:“家主,主母薨了……”


    李君羨渾身一震,雙目精光爆射,死死盯著韋挺,寒聲道:“太常卿,汝欲欺君否?”


    “百騎司”出動,有若如朕親臨,剛剛登門,長孫氏便即身死,如欺君之罪何異?


    實在太過猖獗!


    韋挺卻也不怕,隻是麵露詫異與焦急,道:“將軍先在此等候,吾先去看看!”


    言罷,不等李君羨回應,便轉身回頭向著後宅跑去,倒的確有幾分驟聞噩耗之神態……


    李君羨卻是半點都不信,哼了一聲,衝著身後一擺手,兩名副手一名跟在他身邊向著後宅而去,另一人則飛快跑出府門,將留在府外的一隊兵卒帶了進來。韋家家仆意欲阻攔,被兵卒們打散,隻得眼睜睜看著“百騎司”兵卒浩浩蕩蕩衝了進來。


    李君羨大步流星到了後宅,便見到韋家的女眷在院子裏、牆邊跪了一長溜,紛紛痛哭失聲,哭天搶地。


    李君羨一顆心沉下去,來到寢室門口,被韋家幾個家仆擋住:“將軍止步,主母薨逝,有所避諱,家主悲怮難忍,怕是不能會客……”


    “嗆啷!”


    話音未落,李君羨身邊的副手已經抽出腰間橫刀,雪亮的刀刃擱在那家仆的脖子上,隻待一聲令下,便讓他身首異處。


    韋家家仆嚇得麵色慘敗兩股戰戰。


    門內,傳來韋挺的聲音:“李將軍皇命在身,豈需避諱?快快請進。”


    家仆們趕緊散開,讓李君羨以及他身後的兵卒直入寢室之內。


    按理說,婦人死於寢臥之內,外男是肯定要避諱的,但是長孫氏牽涉到一樁有可能潑天的秘辛,她的死就絕對不僅是她自己的事,更不是韋家自己的事,“百騎司”是肯定要插手介入的。


    李君羨大步入內,一眼便見到一個身姿窈窕的婦人穿著一身尋常的家居衣衫,側著身子佝僂著躺在床榻之上,床單淩亂不堪,口鼻之中湧出的鮮血到處沾染,顯然曾奮力掙紮。


    此時一動不動,已然氣絕。


    身邊副手上前,用手指試探一下婦人的鼻息,再翻開眼瞼檢查瞳孔,最後摁住脖頸上的動脈片刻,這才收回手,對李君羨道:“剛剛氣絕,應當是中了牽機之毒。”


    李君羨背負雙手,雙目緊盯著韋挺。


    將長孫氏抓回“百騎司”大堂其實是一件麻煩事,萬一這婦人是個沒數兒的,什麽東西都往外說,甚至為了脫身胡謅八扯故意攀咬,那會令“百騎司”很是為難,總不能她咬出一個,就上門去抓一個吧?


    還是那句話,“通敵叛國、戮害大臣”的幕後主使要查,陰謀要掐斷,但是又不能將事情鬧得太大,引發朝局震蕩,無法收場。


    然而眼下長孫氏死了,卻是更加麻煩。


    其幕後主使是誰?所施之陰謀為何?運行到了哪一步,又有那些人參預通敵叛國?


    一了百了。


    就算李君羨明知背後必定有長孫家之手尾,可是沒有任何憑據,誰又能登門指認長孫家?


    別說太子了,就算是陛下也不能。


    那是逼著長孫家造反,還會收獲一個“戮害功臣,不得不反”的好名聲,被天下譽為“剛烈之家”……


    故而,此刻李君羨心中尤為震怒。


    韋挺麵對著李君羨的怒火,心裏難免有些發虛,卻強撐著露出一副悲戚之麵容,揉了揉眼睛,淌出幾滴眼淚,哽咽道:“先前閑聊之時,拙荊言及曾入宮拜見韋妃娘娘,一時失口說起一些不該提及之話語,吾甚為震怒,便言辭喝叱了一番,教訓她這般出言無狀,有朝一日必定害了韋妃娘娘,害了咱們韋家……原也隻是氣話而已,卻不想拙荊居然剛烈至此,回來就服下劇毒……嗚嗚,此實為吾之恨也!奈何人死不能複生,總有千般悔恨,亦是難挽生死……”


    說著,放聲大哭起來。


    門裏門外的韋家人也各個嚎哭不絕,哭聲震天。


    李君羨隻覺得腦仁嗡嗡響,恨不能將老奸巨猾的韋挺一刀宰了,卻也隻能強自壓抑著憤怒,頷首道:“府上驟然臨喪,太常卿還請節哀順變……隻不過太常卿乃是聰明人,自然知曉‘風起於青萍之末’的道理,有些事情不會陡然出現,需要一個發展傳遞的過程。況且,世間最可惡之事不是借刀殺人,而是背後藏刀……末將這就回去向殿下回稟,太常卿好自為之。”


    言罷,也不管韋挺的反應,徑自帶著麾下兵卒出了韋家,去向太子複命。


    待到李君羨走後,韋挺站在寢臥之中,看著家中婆子嬤嬤上前為長孫氏淨麵淨身,等待府中裁縫趕製壽衣,一顆心痛澈心脾,又怒氣滿脹。


    “家主,是否前往京中各家報喪?”


    府中管事小心翼翼的上前,瞧了一眼家主的臉色,見其憤怒多過於悲傷,心中自然納罕,卻也不敢多問。


    剛才主母被家主叫到正堂,沒過多久主母一個人返回寢臥便即服食劇毒自盡,其中到底有什麽內幕,也著實令人好奇得緊……


    韋挺不忍見長孫氏那張慘白的連,覺得整個寢臥之中都彌漫著淒婉哀絕的氣息,負手從寢臥中走出,站在門外的院子裏,咬著牙道:“自然要報喪,第一家就前去長孫家,你親自去,告訴長孫淹,讓他過來給吾妻磕頭!”


    “……喏!”


    管事愣了一下,以為家主是悲傷過度糊塗了,主母不過是長孫家偏支閨女,那長孫淹乃是長孫無忌親子,且如今身上的幾個哥哥都死了,眼瞅著就將成為長孫家的長子嫡孫,家主的繼承人,豈能前來給一個偏支的出嫁之女磕頭?


    可是抬頭見到家主清臒的麵容上滿是猙獰的鐵青之色,心裏嚇得一顫,趕緊應下,不敢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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