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漢城位於青海湖濱,乃漢朝屯兵之所,之前由吐穀渾掌控,如今則盡皆落入吐蕃之手。


    全城呈長方形,南北有兩處城門可供進出,四角則建有高大的望樓。


    讚婆站在望樓之上,任憑寒風吹拂衣袍獵獵作響,負手眺望著麵前已經完全冰封的青海湖。連續多日的大雪將整個湖麵覆蓋,原本因為水流與大風的撕扯而參差不齊的冰麵皆被掩蓋,入目白茫茫一望無垠,唯有寒風席卷湖麵的積雪在天地之間肆虐翻舞。


    天盡出的祁連山巍峨矗立、連綿不絕。


    湖畔以及遠處平原、山坡上的荒草已被白雪覆蓋,牲畜無處覓食,鳥雀罕至,極為荒涼。


    但在春夏之季,波濤浩淼的青海湖可產出無以計數的漁獲,數十條河流自四麵八方浩浩蕩蕩注入湖中,四野之地水草豐美、牛羊成群。噶爾家族雖然遭受讚普猜忌而被放逐於此,但得到這樣一個可以休養生息的寶地,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憑借此地之豐美,休養生聚二十年,噶爾家族足矣豢養其一支超過五萬人的精銳軍隊,到時候無論穿越祁連山與大唐結盟,亦或是北上向邏些城展示力量,都足矣雄霸一方,再不複眼下任人淩虐之憤懣!


    “少主,有唐軍斥候前來,要麵見少主。”


    一個仆人快步登上望樓,來到讚婆麵前稟報,凜冽的寒風瞬間打透身上厚厚的皮裘,凍得他打了個寒顫。看著這位噶爾家族的第四子就那麽穿著一襲尋常的吐蕃袍服,姿態悠閑的模樣,心中滿是敬畏。


    唯有體魄強健超卓之輩,才能不畏嚴寒,這才是真正的吐蕃勇士。


    讚婆虯髯密布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兩道濃眉蹙起:“唐人斥候?”


    很多年前,讚普與父親便曾野心勃勃侵略大唐之地,故而早已派遣無數細作混入長安,竊聽各方消息,以為往後交戰之時竊取情報。早在多天之前,長安細作便傳回消息,言及以長孫無忌為首的關隴門閥集結軍隊悍然進入長安城,實行兵諫。


    自己自然將消息傳給父親,意圖趁機出兵奪取河西之地,卻被父親斷然拒絕。


    父親認為眼下長安兵諫隻是一場內亂,卻不至於動搖大唐統治之根基,且這場內亂很快就會落下帷幕。若是這個時候侵占河西諸郡,固然得逞一時,但是等到大唐朝局穩定,勢必招致狂猛的報複,到時候河西諸郡得而複失,毫無益處。尤其是在邏些城對噶爾家族猜忌甚重之如今,又惡了與大唐的關係,導致退路斷絕,殊為不智。


    讚婆深以為然,對父親的智慧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似自己隻能瞧得見眼前這麽一點利益,卻不懂得去謀劃長久的局勢,實在是鼠目寸光。


    可長安城眼下戰火正酣,安西軍在西域與大食軍隊鏖戰,唐人哪裏還有餘暇顧忌自己?


    想了半天,這才轉身走下望樓,對仆人道:“讓他唐軍斥候去衙署見我。”


    “喏!”


    仆人自去通知唐人斥候,讚婆一個人回到城中衙署,讓人備了一盤羊肉,取來一壺青稞酒,自斟自飲起來。


    半晌,一個唐軍斥候隨同仆人入內,上前見禮,道:“在下乃大唐右屯衛斥候,奉吾家大帥之命,有書信一封請將軍親啟。”


    讚婆嘴裏嚼著肉,喝了一口青稞酒,蹙眉想了半天,才想起“右屯衛”大將軍乃是大唐越國公房俊……


    吐蕃雖然自鬆讚幹布繼位起,便在軍事政治方麵效仿漢人,但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一時之間依舊難以更改,尤其是唐軍的各種番號在吐蕃人看來實在是雜七雜八,不僅要搞懂各支部隊之統屬、地位,還要麵對其時常更換的主將,實在是麻煩。


    哪裏像吐蕃這麽簡單,那個部落的軍隊便以其部落首領命名,簡單直接,好記的很……


    讚婆放下手中割肉的銀刀,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雙手將斥候遞上的書信接過。他再是桀驁,再是不將漢人放在眼中,也知道房俊乃是大唐軍政兩界的紅人,大權在握且不提,單單之前大鬥拔穀一戰擊潰吐穀渾數萬精騎,便足矣使得讚婆對其恭敬有加。


    吐穀渾之勢力便是吐蕃亦甚為忌憚,卻被房俊一戰擊潰,如此強者自當受人尊敬,而不顯於敵我陣營。


    更何況房俊還有之前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之曠世功勳,愈發令人敬畏……


    打開信封,取出信紙。如同大唐周邊各部胡族一樣,吐蕃貴族亦是大多修習漢字、習說漢話,尤其是祿東讚數次出使大唐對漢人文化推崇備至,一心在吐蕃效仿,愈發令自家子弟在這方麵投入巨大之精力。


    一目十行的將書信看完,讚婆緊蹙眉頭,沉吟未語。


    信中言及薛延陀殘部在突厥人支持之下有反叛之狀,瀚海都護府分別向長安與安西都護府求援,懇請派兵前往漠北鎮壓薛延陀殘部。鑒於長安目前正在兵變,定然無暇顧及漠北,所以房俊自安西軍中勉強調集萬餘人的部隊前往漠北平叛,但是唯恐兵力不足,所以請求噶爾家族能夠派遣精兵相助。


    並且言明,安西軍會在涼州等待三日,若讚婆不肯前去,則過時不候……


    讚婆有些心動。


    對於薛延陀是否反叛他倒是不大在乎,甚至惡意滿滿的揣測著最好是大唐舉國皆亂才好,自然不願意派出麾下兵卒跋涉數千裏去替大唐平叛。但是房俊在這封信中的一句話,卻讓他無法拒絕。


    “請噶爾家族念在與大唐之友誼,出兵襄助”……


    房俊請求的是噶爾家族,而不是吐蕃!


    這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後者是將噶爾家族看作吐蕃的一份子,甚至鬆讚幹布的鷹犬走狗,而前者則是給予了噶爾家族區別對待,甚至將其視作與大唐可以展開邦交的勢力……


    噶爾家族襄助鬆讚幹布統一高原,如今卻受到猜忌不得不放逐於這青海湖,不就是因為得不到響應於實力的政治地位麽?若是大唐肯將噶爾家族視作與吐蕃同等之勢力,這對於噶爾家族立足青海湖稱為遊離於吐蕃爭權之外有著決定性的作用!


    按理說,即便他一百個讚同,茲事體大,亦要請示父親之後才能做出決定。但房俊顯然甚為著急,“等待三日,過時不候”,若自己屆時沒有抵達涼州,非但拿不住此次絕佳的讓大唐承認噶爾家族地位的機會,甚至會讓房俊因此生出嫌隙。


    雖然眼下東宮正被關隴叛軍圍攻,但東征的數十萬大軍即將返回關中,隻要熬到那個時候,所有叛亂立即消散,東征地位穩固。而作為東宮肱骨之臣的房俊,更是將來大唐朝堂之上的一方巨擘,萬萬不能得罪……


    所以隻是考慮了一會兒,讚婆便下定決心:“吾這就修書一封,由你立即送往弓月城呈遞給越國公。吾立即點齊一萬騎兵,即刻自大鬥拔穀入河西趕赴涼州,與安西軍匯合前往漠北協助大唐平叛。吾噶爾家族與大唐之友誼根深蒂固,隻要是大唐有所要求,自當盡心竭力。”


    當即便修書一封,交由唐軍斥候送去弓月城,而他則一邊派人前去邏些城給父親送信言及此事,一邊點齊兵馬,傍晚十分便即出發,直奔祁連山間的大鬥拔穀。


    *****


    肅州城內,守將侯莫陳雰看著手中戰報,吃驚道:“你說安西軍萬餘精騎一路東來,即將抵達肅州城外?”


    麵前斥候頷首道:“千真萬確,事先並無半點風聲,但是這一行騎兵皆穿著各部胡族之衣裳,打著安西軍的旌旗,顯然是安西軍麾下收攏的各部胡族騎兵。”


    侯莫陳雰心裏“咯噔”一下,安西軍驟然向東,難不成是奉房俊之命前往長安馳援東宮?自己必須將這個消息傳遞給長安才行!


    他當即寫就一封書信,交給斥候,叮囑道:“定要親手交道趙國公手中,若有耽擱,提頭來見!”


    “喏!”


    斥候領命,當即退出,前往長安送信。


    未幾,又有兵卒快步入內,大聲道:“將軍,安西軍抵達城外,說是讓將軍即刻出城相見,有緊急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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