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的笑容燦爛篤定,揚起的嘴角寫滿不可一世的自負。她還想再演出幾分輕蔑的痕跡,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偽裝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她能力有限,僅此而已。


    “承宇,優柔寡斷是沒有勝算的。你既然來了,難不成還想空手回去?”


    “我不想,但是你欠我一句解釋。”


    “沒什麽好解釋的,我跟你回去就是想殺他。”


    “理由呢?”


    “不需要理由。”


    “若清。”柳承宇的眼睛裏有疑惑、有期待、有擔憂、有無奈,而他的語氣裏竟然透露出哀求的意味,“別逼我出手。”


    “我等了你半個月,就是在等你的劍。”


    曉風回頭看了眼,歸雨樓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將大堂裏的客人都清了出去,一卷卷竹簾從頂層展開形成一幕幕屏障,隔絕開堂內與客房。雜物堆疊的後院也變得空曠,怪石盆栽整整齊齊擺放在角落,似是特意在給他們騰出地方。


    熱鬧的客棧頓時隻剩下他們二人。


    “去院子裏吧,別砸壞了姑姑的桌椅。”


    曉風悠然起身,左手自然垂落,右邊空空的衣袖隨著平穩的步子輕輕飄動。她的整個背部毫無防備的暴露在柳承宇麵前,稍有不慎,她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


    柳承宇看不懂她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壺一飲而盡,猶猶豫豫的手終於握緊了自己的劍。


    她站定,他出招。


    天欽一出,劍光一閃,毀天滅地,直破七星。


    不過半月,他的劍法已經有了新的突破,鋒銳犀利,氣勢磅礴,僅僅五招就打亂了曉風的步法,令她措手不及。


    曉風腳下一滑,順勢從他的手臂之下閃過,飄落下一縷烏黑的頭發。


    躲在樹蔭後的唐若風等人看到這一幕,都不禁替她捏了把冷汗。


    “前輩,清兒隻守不攻,這樣的局麵還能維持多久?”


    “這小子的武功臻至化境,丫頭十招之內再不還手就危險了。”


    “曉風不會傻到想賠條命給柳承宇吧?”


    “她不會。”這一點唐若風還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他更可以肯定是曉風一定會受傷,“不過還得麻煩娉婷姑姑準備傷藥,這一戰她一定會輸。”


    “風家夫婦把這丫頭照顧得太好,導致她哪怕見識過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依然無法改變善良的本質。”


    神算子又欣賞又遺憾,欣賞她曆經磨難後的本心不改,遺憾她無法決絕的性格注定飽受波折。


    院子裏,殘葉滿地,葉片上的切口平滑而整齊;斷羽散落,從空中經過的飛鳥被他的劍氣摧落數根羽毛。


    五招過後,烈日下的銀光裏終於注入了一抹墨色。


    莫忘淩空,落葉與之共舞,劍意揮動,頃刻間天欽便陷入了鮮綠的包圍之中。


    “潤物細無聲,柳承宇應該還沒有發現他的劍勢已經被清兒破了。”旁觀者清,唐若風看得真切,懸著的心落在了實處。


    春風化雨般的劍法,細膩柔和,無形之中已奪回優勢。


    從未見過的招式,神算子看得驚了:“她這是?新的劍法?”


    唐若風笑著賣了個關子:“前輩將她的劍法倒轉過後再看。”


    神算子模仿著她的出手,逆行施展,一個不留神,手邊的落葉就飛了出去:“居然是清風二十四式,這丫頭,不得了啊。”


    天賦這東西,有時候真的會高到令人無法想象。


    今日的神算子終於領教到了。


    “以現在的局麵,柳承宇沒有相讓之意,清兒一旦施展入夢吟,勢必會傷到他。而清風劍法乃是守招,保護好自己,也能保護好對手。”


    二十四招過後,流水返壑,落木歸山。


    劍勢隨風而止,莫忘鬆開了與天欽的纏綿;


    天欽乘勢挽留,循著莫忘的歸路比肩相隨。


    莫忘環抱纖細間,天欽一劍直刺。


    這一招,送得太絕,送得太狠,送得幾乎沒有給自己留餘地。


    “清兒!”


    唐若風忍不住喊了出來,下意識朝著劍的方向衝了出去。


    曉風不閃不避,等著自己與柳承宇之間徹底的了斷。


    然而,天欽與她擦肩而過,沒有刺進她的身體,隻是斬落了她右邊的衣袖。


    “清兒。”唐若風一把將她護在懷裏,緊緊地抱住她,“早知道你賭得這麽大,我就不該由著你亂來。”


    他害怕極了,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劍沒有偏開,後果該是如何。


    曉風摟著他的腰,抵著他仍在發抖的胸膛,緩緩說了句:“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柳承宇收起劍,撿起地上的衣袖,看著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心中感慨萬千。那個戴著墨玉麵具的男人,無論是身形還是聲音都像極了他認識的一個人,隻不過那個人不該以這副模樣示於人前。


    久久的不言,久久的寂靜。


    氣息漸漸平緩,人的心再一次歸於安寧。


    曉風走柳承宇的麵前,摸摸衣服的斷口,說道:“我沒有看錯你。”


    柳承宇指著自己腹部的位置,那是天欽本該刺進她身體的位置:“我也沒有看錯你。”


    他從一開始就拚盡全力,是出於對她的尊重,真正的較量永遠需要全力以赴;


    他也從一開始就留有餘地,所以才可以在千鈞一發之際改變劍鋒的走向,沒有讓這場誰都沒有殺意的對戰被染了顏色。


    血債家仇,不能一笑泯過,可是她的苦衷,她不說的隱情,他早已了然。


    曉風和柳承宇再次回到那張桌前,隻不過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唐若風。


    “這位兄台不必緊張,在下方才不會傷她,現在更不會。”


    “公子多慮了。我答應過清兒要陪她在這裏等你,方才不方便現身,現在總是可以了。”


    “原來如此。”


    一來一往,短短兩句話,柳承宇對眼前麵具男子的熟悉感愈發強烈。


    他忍不住問道:“敢問兄台,你我可曾在何處見過?”


    唐若風沒有回答,他看了看身邊的曉風,從她的眼睛裏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柳兄好眼力。”


    “閣下是……”


    “無需睹物思人,佳人尚在人間。莫失,莫忘。”


    “果然是你。”


    唐若風,三年前廢墟相遇的翩翩公子,三年後麵目全非,無法以真麵目示人。


    風若清,三年前穀中談笑的傾城佳人,三年後支離破碎,連身份都成了隱晦。


    除了當年的癡情未改,剩下的一切一切全都不一樣了。


    三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困擾太多,疑問太多,多到柳承宇無從開口,生怕一不小心會觸碰兩個人的傷口。


    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回到了當下,追問自己此行要得到的答案。


    “若清,現在,可以給我一個理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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