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蟲爬過的地方就像是被無數隻細小尖銳的鉤子刺穿挑破反複剮蹭一般,曉風的手臂奇癢難忍,疼得她幾次從昏睡中清醒過來。


    晶石照明,她能夠看清這一間素雅石室的全貌。陳設典雅,古色古香,用天然形成的形狀各異的石塊作為點綴,多一塊則繁冗,少一塊則閑疏。石壁上掛著一幅美人圖,美人溫婉端莊,氣質似出水芙蓉,不染塵埃,眼波如水,獨具神韻。一筆一劃幾乎完美還原了美人的容貌和風采,就算沒有落款,她也能認得出畫中人正是自己的母親蘇菀菀。


    曉風看畫看得出神,沒注意到風無垢一直在旁邊盯著他。


    “不讓你吃點苦頭,你永遠不會明白什麽是危險。”


    風無垢點住她手臂的穴道,暫時封住血液的流動,放緩蠱蟲爬行的速度。他手裏攥著一隻精巧的銀色小刀,接觸到曉風的肌膚時,絲絲涼涼,讓她的疼痛減弱了幾分。


    “下次看你還敢不敢這麽作賤自己。”


    曉風回過神,在他即將下刀的時候抽回了手臂:“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結果。現在你滿意了?開心了?痛快了?”


    麵對她的奚落與嘲諷,風無垢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隻是他生氣不是因為她的話而是因為她的動作:“把手給我!真以為自己的血百毒不侵?簡直胡鬧!”


    蠱蟲不是一般的毒藥也不同於尋常的毒物,尤其是噬心蠱,越是百毒不侵,越是會激活蠱蟲的活性,對宿主造成的傷害就越大。


    “我鬧的是自己的命,與風穀主無關。”曉風直起身,額頭汗水涔涔,滿是冷汗,“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嗬,我是在救你,你竟然還跟我談起條件來了。”


    “不答應也無所謂,反正我還能跟你再做個了斷。”


    曉風的劍剛抽出一半就被風無垢按了回去,結實的手掌被她撕裂的傷口染得通紅。兩個人靠得很近,曉風充滿戲謔和驕傲的眼睛裏映出一雙怒火中燒的眸子,憤怒的盡頭卻是無奈的妥協。


    “我沒有殺唐若風,這還不夠?”


    “讓若風帶魅一起離開,我要他們兩個人安安全全走出無晝穀。”


    “你的手會不會伸得太長了?千麵郎君是我無晝穀的叛徒,要殺要剮輪不到你做主。”


    “既然是叛徒,那就是他選擇離開無晝穀。心都不在這裏了,再留下人又有什麽意義?你說是不是?”


    “歪理……”


    她這一番狡辯的話說得風無垢竟然笑了,還笑得特別開心。


    剛好這個時候,宮土端著熬好的湯藥走了進來。


    風無垢接過他手裏的碗,吩咐道:“你去送唐若風和魅長老離開無晝穀,順便警告他們以後若還敢靠近無晝穀半步,本座必讓他們死無全屍。”


    “遵命。”


    宮土低下頭,眼睛卻不由自主瞥向曉風。


    他的眼神很奇怪,有驚訝,有疑惑,更多的是感激,好像在替千麵郎君表達對她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他了解風無垢的為人,如果不是曉風開口,隻怕不用以後,千麵郎君很快就會死無全屍。他有忠於無晝穀的理由,也尊重多年朋友決定背叛的選擇。


    而曉風也在望著他。


    誠摯的懇求,似乎在拜托他一定要幫自己將兩個人平安送離。


    “這下,總可以了吧?”風無垢鬆開她的手,把藥遞到她的嘴邊,“喝了。”


    又是這麽一碗藥,苦中帶辣,辣中飄著甘甜,像極了三年前讓她陷入深淵的那個味道。


    她看著棕色的液體,連碗的邊沿都不敢碰。


    “怕苦?我拿果脯給你。”風無垢就真的拿了一塊聞上去有些酸的杏幹擺在她眼前,“你娘最喜歡吃這種酸酸的東西,每次出門我都會買好幾包給她。”


    曉風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實在分不清眼前這個人是真的忘了還是在裝傻充愣。


    算了,她已經輸得一無所有,還能再輸到哪裏去?


    曉風將整碗藥一口氣灌了下去,卻含著那塊杏幹慢慢品味。酸酸的,甜甜的,好像真的沒有那麽苦了。


    風無垢再次拉住她的手,那把小刀再次貼近了她的皮膚。


    下刀之前,他忽然又想起什麽,起身拿了一條幹淨的方巾疊成厚厚的一塊遞給她:“咬著。”


    曉風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怕自己疼到會咬到舌頭也是怕聽見自己過於慘烈的叫聲。這樣的話,他的擔心實在是多此一舉。


    她將手腕內側蜈蚣式的疤痕展示給他:“這些我都忍得下來,何況你小小的一刀。不用擔心,死不了。”


    風無垢一聽,直接把布塊扔到地上:“那你最好忍住了。”


    割開手臂的第一刀,他不止沒有跟她客氣,還故意放緩節奏,讓曉風看清了小刀完整的路徑。一個本可以眨眼間就取出蠱蟲的動作,被硬生生拆分了無數步:一寸一寸劃開的口子,一寸一寸傾斜的角度,一寸一寸深入的摸索,刀尖刻意在血肉裏打了兩轉,挑出蠱蟲的同時還剜出一小塊她的肉。


    這是風無垢的報複,也是他對曉風的懲罰。


    可是整個過程,曉風一聲不吭,哪怕全身的青筋都因為劇烈的疼痛暴起,連汗水都流幹,她的嘴角依然保持著笑意,那種倔強和不屑的笑意。


    風無垢看著她孤傲的神情,麵露欣賞,但是手下卻一點不含糊,直接將半壇酒澆在了她已經是千瘡百孔的手臂上。


    錐心刺骨的疼直衝腦海,曉風整個人都變得麻木,她仍然沒有出聲,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到最後,先軟下心的還是風無垢。


    他先給她的創口塗了一層微量的曼陀羅,令肌膚的表麵出現暫時的麻痹;再敷上薄薄一層治療外傷的草藥,鋪藥的動作極盡溫柔,一邊鋪一邊吹著氣,生怕再弄疼了她;最後包紮也格外小心,沒有纏得很厚,繞開了常常活動的關節,不會讓她的出手受到任何影響。


    “哎,你這丫頭倔的要命,又要強過了頭,真拿你沒辦法。”


    可是誰又懂,曉風的倔強和所謂的堅強、要強,都是被人逼出來的。


    “每個人都想看我服軟示弱的模樣,可若真讓他們看到了,我的下場隻會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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