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恬吃飽喝足,餘光中映射到呂非然溫柔的眉眼,略帶傷懷。


    她望著窗外的風雪,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還是個如冰雪一樣幹淨的姑娘。


    可現在,滿身狼藉和滄桑,再回不去的澄澈之感,徒留穿腸毒藥般的負累。


    她和呂非然都不再是當年青澀的梅子,久經風吹曬,表皮已經變色皺巴,就連內裏都被醃製的滿是風霜的味道。


    她偶爾感歎回不去的曾經,那般天真無邪,呂非然呢?


    他溫柔饜足的眉眼中,是否也像她一樣裝著說不出,回不去的昔日記憶。


    憶往昔,悔太遲。


    可人好端端的活在當下,為什麽總是要去追憶往昔呢?


    任憑流言蜚語鋪天蓋地而來,她還是她,不曾變過。


    哪怕她也在入世的浪潮中學會算計人心,權衡利弊,那也是她萬般掙紮而來。


    辜負真心該死一萬次。


    這一路披荊斬棘,她想過很多讓那些欺淩過她的人死一萬次,唯獨沒有想過要如何針對呂非然。


    談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被分手了,固然是一件傷心的事情,那時候的他除了不愛她,哪裏都是好的。


    這樣一想,他竟然不愛那個澄澈的自己,反而很愛現在小刺蝟的自己,究竟是長大後的夏恬圓了少年時候的夢,還是男人都這樣欠欠的?


    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到底如何愛,如何恨,當時很喜歡,是本能,如今淡漠放下重新在一起,是深思熟慮,和心有所圖。


    最摧折人心的莫過於,我們相愛,但我們相愛總是在彼此最落魄,最不懂得的時間裏。


    “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呂非然也好奇,這張小臉上麵,怎麽就是風雲變幻,一會兒苦大仇深,一會麵色凝重。


    “又不開心了?早上還沒喝藥嗎?”


    他再次開口問,夏恬抬手對上他的眉眼,神情嚴肅而認真,好似又在糾結什麽。


    呂非然將她攬入懷中,好想把曾經都虧欠給她的溫柔奉上,可他總是笨拙的猜不到她在想什麽。


    【我想去工作了,掙錢。】


    良久,夏恬從他懷中掙紮,提筆寫字。


    她眼眸明亮,幹勁十足。


    呂非然忽然很委屈:“恬恬,你這樣,總讓我覺得,我就是個擺件。”


    夏恬點點頭,【擺件先生,我想去工作了,女人需要自己掙錢才有底氣。】


    呂非然複雜凝視她,“我們再修養一段時間?”


    夏恬搖頭,【小芙做了三個項目,我是女主角,不能讓她在江城等太久。】


    轉折太突然,呂非然有點沒弄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


    雖然不知道夏恬又想通了什麽事情,但她願意從困境中走出來,就已經是個好兆頭。


    他親親夏恬的額頭,“好的,老婆,那我也要更加努力做你的後盾。”


    夏恬不自在往後挪一挪,有點不適應這句“老婆”。


    以前唐則也會偶爾這樣喊她,每一次聽她都左顧右盼掩飾自己的小雀躍和慌張。


    呂非然這樣喊她,她卻恍惚覺得這個身份之下,多了幾分需要用心維係的意味。


    如果總是讓他等她的話,他也會疲倦吧。


    在她的節奏中,沒想過這樣早和一個結婚,但稀裏糊塗領證以後,她卻覺得有些不同。


    和戀愛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說過無數次向前看,可總是讓自己陷入無邊的回憶中。


    走不出來的舊事,舊情,心裏總是如壓著萬斤巨石一樣,輕快不起來。


    冬日暖陽從明亮的窗子前麵照射進來,那金燦燦的光華灑落在夏恬臉頰上,多了一份釋懷和輕鬆。


    她輕輕提氣,下意識張口,“我們去看看孩子吧。”


    呂非然怔愣片刻,連連抱住夏恬,“恬恬你在說什麽?”


    “再說一遍好不好?”


    他略顯激動,雖然這道聲音輕淺若飛揚的鵝毛大雪,幾分幹澀中顯得沙啞,但卻是實打實的一句話。


    恬恬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嗎?


    夏恬忽然又緊閉雙唇,不再言語。


    其實在呂非然沒來之前,她私下裏總有很多想說話的欲望。


    想告訴阿婆,不要再給她織毛衣,縫裙子了,總是盯著針線看,眼睛會花。


    想告訴肖樂,那個火鍋蘸料能不能給她弄的更香辣一點,本來寒山寺就冷,還吃的那麽素淡,不知道火鍋的滋味淡下來,就不好吃了嗎?


    還想告訴裴芙和宋穗,她真的很想快一點回到劇組拍戲,就算她們背靠呂非然這棵大樹,也不要放棄自力更生的機會。


    曾經那些汙糟的聲音在寧靜的寒山寺中一點點消散。


    滿身泥濘的黑翅膀夏恬在腦海中,終於掙脫最後一根桎梏自己的鎖鏈。


    重新起飛的小翅膀雖然孱弱,但卻絲毫不畏懼,以全新的姿態迎戰。


    “我……”夏恬磕磕巴巴,後麵的話語又沒說出來。


    仿佛迎頭被人打了一棒子,有些疲倦,但精神很好。


    呂非然有些激動,抱住她,“我們慢慢來,恬恬,你一定可以重新說話的!”


    “你剛才說我們去看看孩子們?你想給他們報名一些課外特長班嗎?”


    “我讓文森去找適合的老師來這邊給他們上課。”


    他記得,夏恬以前很刻苦地練習古典舞,雖然厭煩夏琳對她成績的比拚和壓迫,但是對於學習本身,是不排斥的。


    夏恬搖搖頭,她想帶他看的,是那個沒能見麵的孩子。


    呂非然跟著夏恬回了夏阿婆的老宅,夏恬粉粉嫩嫩的閨房書架最裏麵,拿出一個木製小匣子。


    裏麵是她當年的病曆本和吃過的藥。


    呂非然靜默看完一張張藥物說明書,有保胎的,也有手術後防止意外情況的。


    他再度看向夏恬,女孩麵容平靜,沒有印象中的不甘,隻有眼底一抹青色滿滿不忍。


    “如果當時我不那麽混賬……”


    夏恬點住他的唇。


    【我們兩個都有錯。不管你混不混賬,結果都一樣。】


    呂非然默然,是的,結果都一樣。


    就算他不混賬,當時的他們太年輕,根本就沒有養好孩子的能力和責任感。


    他有著說不出的自責和內疚,都化作熱切的體溫想抱住夏恬。


    他總是埋怨自己那個爹,在媽媽病重的時候就和自己小姨勾搭成奸,生了呂非同和呂淼淼。


    但在夏恬這,在那個未出生的孩子麵前,他又何嚐不是那個狼心狗肺的父親呢?


    如今角色調換,他能感受到夏恬一點點的釋懷。


    可他卻在不斷的接觸中,一遍遍審視自己的混賬。


    心中想過千百次,都不能釋懷的緣分如此玄妙,他不要繼續做個混賬的伴侶,也不想再錯過孩子的未來。


    不管他們將來會不會再有孩子,他都要牢牢抓住眼下的安寧和幸福。


    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連同那些影響他們生活的事情,一起,都要扼殺在搖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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