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廣布政司興王府。


    世子朱厚熜背著手,從王府中正齋裏,走了出來,逡巡著午後的王府。


    接著。


    他不禁嘴角微揚。


    因為他昨日已從長史袁宗皋口中得知,當今皇帝確已經病重。


    這意味著,他真的要成為下一任皇帝。


    即曆史上的嘉靖皇帝。


    不過,現在的朱厚熜不是曆史上的那個嘉靖皇帝,而是一來自後世的穿越者。


    朱厚熜當時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成了大明朝正德朝的一嬰兒,而且還是曆史上鼎鼎有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但經過了這麽些年,他也漸漸接受了自己是朱厚熜的現實。


    且在這些年裏,他早已開始期待著,將來成為嘉靖皇帝的一天。


    朱厚熜知道,眼下的明帝國,在正德皇帝的一番軍事改革後,軍事實力倒是提升不少。


    但是伴隨著的卻是軍事開支增加的同時,也造成明帝國在財政上麵的問題變得更加嚴重,民生問題也變得更加嚴重。


    甚至在正德十五年,連富庶的淮揚地區,都因為賑災不力,出現了人相食的情況。


    湖廣也因為這些年來公共建設不足,在旱災水災相繼來襲時,也造成大麵積地區受災,饑荒蔓延到十五府。


    而當今的內閣首輔楊廷和對這種情況自然非常不滿。


    因為正德的軍事改革,一方麵導致文官地位下降嚴重,一方麵也的確導致天下民眾更加困苦。


    所以,楊廷和為代表的清流文官們很迫切地希望新皇帝能支持他們裁減軍額軍需、節省開支,紓民解困,同時提升文官的尊嚴和權威。


    但朱厚熜不認為大明要保證民生就必須要犧牲軍事實力。


    他希望他當上皇帝後,能夠讓大明帝國能夠在國強的同時,也能民富。


    朱厚熜也希望他當皇帝後,能夠讓大明的嘉靖王朝更好。


    而現在,於操權方麵,他就得先向曆史上的嘉靖學習。


    因為無論是做最利己的事,還是做最利他的事,皆需要大權在握,才能做事,不然都會寸步難行。


    朱厚熜現在隻好奇,自己要是在學著嘉靖操權的同時,把能夠徹底掌控整個明帝國的權術手段用在國強民富的大業上,到底會讓中華文明產生多大的正麵效應?


    而因為要學著嘉靖操權,所以朱厚熜自穿越後到現在,沒有表現出半點穿越者的特質。


    他一直在韜光養晦。


    盡量讓外界不知道他是一個暗藏雄心的少年。


    何況,在他沒有明確收到是讓他繼承大位的遺詔之前,他也不敢確定,他如果過早的鋒芒畢露,會不會導致他最終會和皇帝大位失之交臂。


    畢竟這種情況在曆史上出現過!


    南宋權臣史彌遠就因為太子趙竑過早表現出要除掉他的態度,而在其成為皇帝之前將其廢掉。


    雖說朱元璋建立的大明帝國很難再有史彌遠這樣的權臣,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人因為他過早展露出不讓人喜歡的政治態度,而寧肯冒著別的風險,也要讓他做不成皇帝。


    總之。


    隻有他拿到正德皇帝正式讓他繼承大位的遺詔,他才真的在並非鐵板一塊的統治階層內部,具有拉攏一部分貴胄官僚為自己基本盤,承認自己是君主的資格!


    而眼下能決定朱厚熜是否順利成為皇帝的人物就是楊廷和。


    這個因為是正德老師而受正德敬重,又承弘治遺澤,在後宮和士大夫群體中頗有聲望的內閣首輔。


    偏偏楊廷和還是以理學為信仰的保守黨。


    所以,這些年,朱厚熜和曆史上的嘉靖一樣,表現的很低調,甚至刻意做出一些迷惑楊廷和和他的擁躉者的行為。


    為此。


    他從開始接受啟蒙教育後,就一直在王府內認真學習程朱理學,嚴守程朱理學要求的禮儀規範。


    後來。


    他更是常常接濟貧困士子,興辦義學,勤儉持家。


    除此之外。


    朱厚熜甚至還以朱子撰文寫詩以立言,在日常生活中也刻意偽裝得很節儉,明麵上每日隻餐兩頓,且每頓不超過三個菜,四季常服也隻做八套。


    而見外人時,他裏麵更是隻穿布衣。


    如此一來。


    天下人皆知他篤學禮士,寬厚勤儉。


    正因為朱厚熜表現的禮儒崇理,再加上他又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宗藩,所以文官們讓他興王府的祿米也被拖欠扣留的很嚴重,甚至比別的宗藩還要嚴重。


    因為按照大明的財政製度,在宗藩祿米發放這塊,一直都是由地方文官直接從稅收存留中直接撥付於當地宗室。


    甚至,祿米是本色撥付即撥糧食,還是折色撥付如折銀折鈔,都是由地方文官們確定,然後奏請皇帝同意。


    具體而言,就是地方文官在地方收上稅糧後,稅糧會被分成起運和存留兩部分,起運的部分會運抵京師各倉,而存留的部分,則用來發宗藩祿米和官俸以及生員廩食等。


    也就是說,宗室祿米的發放權力在地方文官們手裏。


    而一般情況下,地方文官們會根據境內宗藩好不好惹,來決定是拖欠祿米發放以索賄,還是足額準時發放祿米,或者說找別的借口直接不發。


    自然。


    藩王越是仁厚要名,被拖欠的祿米自然就會越嚴重。


    藩王越是蠻橫不要臉敢鬧事甚至不惜把官司打到皇帝麵前,文官們反而越不敢拖欠,皇帝也越不敢因為一點祿米擔下一個苛待宗室的名聲。


    而朱厚璁現在既然要立仁厚禮士的人設,自然也就被文官以各種借口拖欠或扣留部分祿米乃至全部祿米。


    借口也好找。


    無非是受災嚴重,逋賦嚴重,所以沒有多少存留,而僅有的存留也隻能拿來先賑災。


    地方宗藩沒有權力幹預地方行政,自然也不能查賬確認。


    好在朱厚熜的興王藩傳到他這裏才兩代。


    人口也就不多。


    即便祿米被欠發扣留,但有曆年積蓄與賜田的收益在,倒也支撐得住。


    但自己的祿米被扣發被貪墨,自己還不能伸張,還得對這些扣發貪墨自己祿米的文官禮敬對待,對於朱厚熜而言,還是很憋屈的。


    憑什麽好人就該被拿槍指著?


    但就在袁宗皋告訴朱厚熜,說正德帝確已病重後不久的次日,也就是今天,湖廣副使王涎就送來了欠發給興王府的祿米。


    朱厚熜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因為按照朱元璋規定的繼承皇位規則,無嗣的正德皇帝一旦去世,他就是繼承皇位可能性最大的宗室。


    而地方文官們自然擔心他這個賢王,會不會在當皇帝後,因這事記仇,而卡他們的仕途。


    盡管他這個賢王為了賢名可能不會明著逼他們補足欠發的祿米,但誰知道會不會暗地裏阻止他們進步。


    所以,這個時候的湖廣地方文官也就不敢再欠發他的祿米。


    王綖送來欠發的祿米,朱厚熜自然照例要親自設宴感謝一下。


    於是,他也就在這日午後,從昔日自己讀書學習的中正齋中走了出來,準備去承運門見王綖。


    興王府和紫禁城的布局類似,有內廷外朝之分。


    而承運門就是外朝正門。


    朱厚熜一般就在這裏見外官。


    當朱厚熜來到承運門後,王綖當即大拜在地,誠惶誠恐地道:“臣叩見世子!”


    大明宮廷素來沒有秘密可言,如同篩子一樣。


    既然朱厚熜都知道了正德皇帝病重的消息,那王綖這種握有地方實權又奉楊廷和命暗中盯緊興王府動態的兵備道官員,自然也早就通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正德皇帝病重的消息。


    但王綖沒想到,不到半年,正德皇帝就真的會在落水後越發病重,使得自己恩師楊廷和開始向自己詢問興王世子情況,而讓興王世子朱厚熜這麽一個本來不會被人重視的宗室子弟,有了成為下一代天子的可能。


    所以,王綖現在是真擔心朱厚熜會記恨他們這些湖廣官員欠發興王府祿米,也害怕自己現在的半點不敬,就會讓很可能成為大明天子的朱厚熜心生不滿,便在朱厚熜麵前表現的非常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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