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在楊廷和這麽說夠,就沉聲問道:“安民難道不是第一要務?”


    “回陛下,忠奸分明後,隻要親賢臣,遠小人,民便可安!”


    楊廷和回道。


    朱厚熜又問:“如何明辨忠奸?”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陛下當廣開言路,以明忠奸。”


    楊廷和回道。


    朱厚熜頷首:“元輔所言有理,朕雖願意相信元輔之言為至正之言,但真要兼聽則明,首先要做的,便是凡事盡量令群臣集議,元輔此番奏對頗有諫朕之意,朕嘉納之,平台召對後,當下廷議。”


    朱厚熜說後就吩咐道:“傳旨,令閣臣公卿、科道言官,於明日集於文華殿,廷議何為眼下第一要務!”


    讓哪些官員參與廷議,由皇帝直接決定。


    而一般而言,就是由閣臣公卿與科道言官參與。


    因為這兩類官員基本上囊括了各個實權部門。


    這裏麵,科道言官雖然大多官場資曆不深,但權力不小,所以基本上都會列席重大廷議現場。


    朱厚熜這裏在這麽說後,就對楊廷和道:“元輔退下吧。”


    楊廷和一怔,隨後拱手稱是。


    如此。


    朱厚熜的第一次平台召對便這樣宣告結束。


    楊廷和則有些意猶未盡地回了內閣。


    他內心自然期望朱厚熜能多問他一些事,比如明辨忠奸、鏟除奸佞後該做什麽?


    那樣他就可以回答說興利除弊,廢除正德朝的一切新製,確定大禮。


    但他也沒想到皇帝在他說了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廣開言路後,居然想到是開廷議,還讓他先退下。


    可楊廷和這樣說,本來是想為接下來讓言官開始對他的政敵們開炮,然後他就能以鏟除奸佞為名,使皇帝處置這些人的,而不是說開廷議問群臣意見的。


    不過,楊廷和也不好怪皇帝,因為開廷議的確是符合他所言的“兼聽則明”之理。


    他隻能怪他自己沒敢直接對皇帝說明:“陛下,凡不跟臣配合的都是奸臣!”


    當楊廷和回到內閣後,梁儲等大學士便問起了召對情況。


    楊廷和也隻能笑著感慨說:“陛下天資聰慧呀!仆未多言,隻說要兼聽則明,廣開言路,陛下便已深諳治國之理,所以已下旨廷議何為眼下第一要務!”


    隨後。


    楊廷和又看向梁儲、蔣冕、毛紀說:“而眼下,毋庸置疑的是,懲奸除惡乃是第一要務,唯有徹底鏟除奸佞,抄沒其產,以抄兼賑,才能安民,不但能讓隨陛下進京的二十餘萬流民得安,也能讓天下之民得安!”


    蔣冕和毛紀跟著頷首。


    同時。


    楊廷和看向次輔梁儲,而笑著說:“叔厚公,眼下我們內閣得在這件事上達成一致啊。”


    眼下,楊廷和最不放心的就是梁儲這個老好人會在懲處魏彬和王瓊說提出反對意見,而為這些人說情。


    偏偏梁儲資曆不遜於他,在滿朝文武中也頗有人緣,公卿大臣與科道言官裏,基本上不是他的門生故舊,就是梁儲的門生故舊。


    所以,楊廷和需要梁儲表態。


    “誰若有包庇奸佞之心,便是有負陛下圖治之心,有負天下!”


    蔣冕這時則跟著沉聲說了一句。


    梁儲因而不由得對楊廷和訕笑著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朱厚熜在平台召見楊廷和後,倒是帶著太監們來了文華殿內,而對魏彬吩咐說:“在後廳除了設禦座,讓朕可以聽群臣廷議之事外,再設一銅磬,便於朕敲磬止議。”


    魏彬拱手稱是。


    接著。


    朱厚熜又問魏彬:“登基大典後,迎立內臣和闔宮上下宮人的賞銀發下去沒有?”


    魏彬道:“回皇爺,已經發下去了。”


    “這便好。”


    朱厚熜點了點頭。


    他現在可不會再輕視這些底下宮人,而會有意識地的對這些人施恩。


    在朱厚熜看來,這些人雖然在這個時代屬於微不足道的人,但卻往往也能製造一些影響曆史的大事件。


    他厚待這些宮人至少可以減少各宮各殿在他登基為帝後失火的概率。


    對於明日的廷議。


    朱厚熜認為朝臣們會在廷議上提出改製建議的可能性不大。


    因為他已經通過召對楊廷和,確認到楊廷和沒有因為他帶二十萬流民進京而有改製之心,隻有想通過傳統的抄家奪產之方式來安民的想法,所以才會對他這個皇帝說,登基後第一要務是明辨忠奸。


    但朱厚熜還是希望明日的廷議有大臣提出不同的意見。


    他不相信,整個文官群體真的就是鐵板一塊,都跟楊廷和一樣,頑固而保守,寧願用更加激進的方式來對待政敵以安頓自己帶來的二十萬流民,也不願意改製。


    而他下旨召開廷議,就是要再確認一下,囊括了大明中央權力各個實權之位的閣臣公卿與科道言官們是不是真的都跟楊廷和一樣。


    ……


    翌日。


    閣臣公卿和科道言官們早早地就都進東華門,來到了文華殿。


    待朱厚熜在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彬的陪同下,背著手,拿著鎏金木錘,走到後廳,坐在與前廳隻有一牆之隔的禦座上後,前廳已經議了起來。


    一般廷議時,先發言的都會是科道言官。


    閣臣公卿們是不會輕易直接下場的。


    這時,楊廷和的門人,禦史王鈞就先發了言。


    “要說第一要務,自然是徹底鏟除江彬餘黨,如其姻親權宦魏彬之輩!”


    持錘壓椅的朱厚熜則在聽王鈞這麽說後,不由得瞅了魏彬一眼。


    魏彬則麵沉似水,似乎對這一情況的出現,沒有感到意外。


    “正如此言!”


    “魏彬之輩,受賄斂財甚巨,所奪民田也不下千頃,更有其同黨親友斂財並田亦甚猛,眼下唯有徹底抄其家,方能澄清寰宇,同時安置下隨聖駕進京的二十餘萬生民,而全吾皇仁德!”


    兵科左給事中齊之鸞跟著附和起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眼下第一要務的確應該是鋤奸掃惡,沒其產以濟民,而以抄兼賑,兩難自解!”


    吏科右給事中閻閎則在這時把楊廷和的主張明確提了出來。


    不過,朱厚熜在聽到閻閎這話後,倒是不禁嗤然一笑。


    但同時,朱厚熜也漸漸蹙皺起了眉頭。


    這麽多禦史給事中在做楊廷和口舌。


    無疑說明楊廷和勢力是真的不容小覷。


    “這是好辦法,以抄兼賑,既整肅了朝綱,使天下清平,也能避免所抄逆產又隻落入內庫,為褻近群小所得,而得以安民。”


    “不知諸位可有異議?”


    這時。


    楊廷和終於開了口。


    蔣冕則跟著先回了一句:“我無異議,此為良策!”


    而因此。


    內廳的朱厚熜不由得捏緊了手裏的鎏金木錘,神色肅穆起來。


    “我有異議!”


    但突然。


    一高亢的聲音出現在了朱厚熜耳畔。


    朱厚熜頓時坐直了身子。


    在朱厚熜身邊側立的魏彬也立即抖擻了精神。


    “以抄兼賑,有悖推行仁政之理念。”


    “何況,以這種方式安民,不過裱糊而以私謀公而已,算不得大謀略!”


    “不如清理京畿莊田以安民。”


    “若說第一要務,也應該以此為第一要務。”


    “懲奸除惡算不得第一要務,一則陛下初登大位,於朝政不明,驟行嚴政,難免誤判;二則也有治標不治本之嫌,使天下人輕視朝廷理政之能。”


    這人闡述起自己的觀點來。


    朱厚熜聽後直接問著魏彬:“這人是誰?”


    魏彬在正德朝當了很久的司禮監掌印,應對過多次群臣伏闕諫阻正德離京的事,所以對閣臣公卿與科道官們都是認識的。


    此時。


    魏彬也就走到門口,揭開簾屏看了看,隨後就走回來對朱厚熜稟道:“兵科右給事中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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