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宏這麽說後,張璁先站起身來:“這些事其實就是南直士族幹出來的!”


    “他們從議大禮開始就存有私心,到現在,迫切地想要大司馬丁憂,也是其私心作祟所致!”


    張璁接著又道:“南直之人多在翰林京師,故常漠視天下疾苦,要我說,就該讓他們常去地方,別一直待在翰林!”


    桂萼先明白了張璁的意思。


    他知道,張璁這話固然是站在大明江山社稷在考慮,但也的確是打擊南直士族的一個辦法。


    讓南直官員被大量下放到地方,不再於翰林院聚集,自然也就意味著,翰林院可以進更多其他地方的人。


    隻要費宏將來為首輔,自然就可以讓更多的浙江和江西的人成為翰林官,進而增加浙江和江西的人將來成為執政的概率。


    對於這種既顧了朝廷公利,也符合自己鄉黨私利的主張,桂萼自然支持。


    “公所言極是!”


    “翰林素來稱作儲相,若不去州縣曆練,怎能為良輔?”


    桂萼也就附和起來。


    費宏和王陽明見此相視一笑。


    而夏言則跟著言道:“原大同總兵杭雄素得南直士族支持,如今被下獄,以鄙人看,我們江西、浙江士族既然要勠力同心,當借此事支持陛下嚴明軍紀,還應策動閩粵兩地士族一起支持。”


    眾人頷首。


    因費宏刻意在自己書房與王陽明等人商談,而沒有選擇在外麵秘密約見,更沒有在庭院這種無人可以隱蔽處交談。


    所以,朱厚熜很快就通過廠衛知道了費宏、王陽明與張璁等會談的內容。


    朱厚熜知道後就眉開眼笑起來。


    江西士族要與浙江士族聯合對付南直士族,乃至還有意聯合閩粵士族。


    無疑說明天下士族在分成議禮和護禮後,還有進一步分裂的趨勢。


    這對皇帝朱厚熜而言是好事。


    他因而可以無顧忌地嚴懲不守規矩的人。


    朱厚熜便立即命道:“傳手諭給內閣,杭雄不聽命還玩寇,立斬,傳首九邊,家族開除軍籍,褫奪世襲之官位!”


    刑部尚書林俊是福建人。


    左都禦史王纘是廣東人。


    大理寺卿蔣昇是廣西人。


    所以,當朱厚熜要求對杭雄直接斬首後,三人皆沒有異議。


    他們本來在開海還是禁海的主張上跟浙江士族比較一致。


    現在費宏也在拉攏王陽明後拉攏他們福建和兩廣的人,所以他們早就有意不跟南直士族站在一起,自然也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請求天子對杭雄這種投靠士族的武將留情。


    且說。


    杭雄聽到自己的處決旨令後,當場怔住了。


    因為素來他這樣的總兵老將,尤其是與文官關係不錯的,犯了事,也不過是革職。


    可現在……


    天子不但要他的腦袋,還要革了他家族的世襲官位,還要把他家族的籍貫由軍籍變成民籍。


    這簡直是奪了他家族世代富貴的根基。


    “陛下!罪臣知錯了,求您開恩啊!”


    杭雄因此嚎啕大哭地求饒起來。


    但朱厚熜自然聽不到他的聲音。


    杭雄在接下來不久就被斬首,然後傳首九邊。


    邊將因而發現即便得到士族支持,但隻要不聽命還是會沒有好下場。


    杭雄被處斬的事也讓南直籍的官員大為震怒。


    因為在杭雄被逮拿進京會審時,南直籍的官員就上疏為杭雄求情,言杭雄清節,且老成幹練,朝廷如今正是缺沉穩老將的時候,當免罪隻革職,以待將來令其戴罪立功用。


    但現在內閣票擬處死杭雄,三法司居然不爭,連最終複核的刑科都給事中熊浹也沒有按例力諫。


    所以……


    這讓南直士族官員很快就意識到:他們在攻訐浙江士族,揭穿浙江士族都是走私家族時,本來應該跟他們一樣不參與走私、應該支持禁海的江西士族居然在這個時候背刺了他們!


    連帶著福建、兩廣的士族也有背刺的意思,至少沒有為他們站隊的意思。


    換句話說……


    就是按理應該跟南直的大官僚大地主步調一致一起阻止開海,而加強內陸地主地位的江西的大官僚大地主們,在南直的大官僚大地主正要對付浙江的大官僚大地主,想聯合皇帝,把大宗商品之生產與貿易都壟斷了的時候,選擇了倒戈。


    這些江西士族有想代替南直的地位,成為浙江等走私大族的供應商,乃至可以吃掉南直的產業的意思。


    “無恥!”


    “禁海的祖製在他們眼裏成什麽了,成可以交易的商貨了嗎?!”


    “居然為了私利,與走私豪右沆瀣一氣,拆我們的台!”


    顧鼎臣也就因為這事非常憤怒。


    同在這裏的吏部左侍郎朱希周這時則說道:


    “我早就說過,大禮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因為士林早已不能同心,所以,申嚴海禁,與浙東士族結仇,隻會便宜奸黨,你們偏不聽!”


    “那是他王陽明先壞的規矩!”


    “他先殺了我顧家的人!”


    “是他先壞的規矩!”


    顧鼎臣突然回頭看向朱希周,猙獰著臉,切齒言道。


    朱希周知道顧鼎臣對其侄顧學曾被殺非常難以釋懷,也就不再以責備的口吻說:


    “但事以至此,確實不宜再糾纏下去,不然就會真給了他們聯手打壓我南直士族的機會,要知道,現在我們南直士族如今還沒人在內閣,吏部這邊,尚書還是石槁城!”


    “是啊,我們知道你急著為你們顧家報仇!”


    “但這事不能急!”


    禮部尚書毛澄也很讚同朱希周的說法。


    現在的局麵對南直士族的確並不友好。


    盡管翰林、六科、都察院有很多他們南直的官員,但閣臣公卿裏,卻完全不足。


    他這個禮部尚書,如今居然是南直裏最大的官。


    所以,毛澄也在這時勸起顧鼎臣來。


    顧鼎臣也不是完全沒有理智的人,也就在這時說:


    “我可以讓我們的人盡快撤走,不再希冀能讓王氏被滅門!”


    “但浙江撫按那裏;”


    “少塚宰作為吏部堂官,更易讓他們聽從我們的安排,故還請公去信暗示一下,就說餘姚不會被攻破,但也請等我們的人主動撤離後,再讓援兵收複餘姚,而不是消滅我們的人。”


    朱存周頷首。


    紫禁城。


    朱厚熜也在這時對梁儲囑咐說:“給浙江撫按官去急遞,準他們戴罪立功,而務必保證餘姚不失,要盡量讓那些海寇一個都不被放過,讓他們嚐到襲掠皇明海疆的教訓,給當地受難百姓一個交待!”


    梁儲拱手稱是。


    且說。


    嘉靖元年四月初。


    浙江巡撫在聽聞餘姚外聚集的海寇越來越多後,倒也沒敢冒然就立即去救援餘姚,而是在繼續增調兵力。


    但在孫潤剛把浙江的全部兵力幾乎都征調來杭州時,他就先收到了朱存周的密信。


    “海寇要主動撤退!”


    孫潤還因此鬆了一口氣,對賀鉞笑著說了起來,且把密信給了賀鉞。


    賀鉞這時站起身來,看了信,頓時就笑道:


    “這可太好了!他們能打算主動退就好。”


    “中丞,有急遞!”


    這時。


    奉旨發的內閣急遞也到了。


    孫潤忙接了急遞。


    但孫潤在看了急遞後就沉下臉來,對賀鉞說:“內閣也讓我們戴罪立功,但是卻要我們盡量全殲這些海寇,給浙江百姓一個交待,也立起朝廷的威信。”


    賀鉞聽後看向孫潤:“中丞怎麽看?”


    “這些海寇擺明是南直士族指使,有意報複浙江士族所致,現在南直士族要放棄報複,意在修複矛盾。”


    “這對我們護禮而言是好事,也利於我們士大夫重新和睦,以免內訌加劇。”


    孫潤一邊認真分析著一邊說著,接著又道:


    “而朝廷雖然讓我們戴罪立功,給浙江百姓一個交待,且為了朝廷的威嚴,要我們嚴懲海寇,自然能理解。”


    “但我們真要故意拖延,他們也看不出來,即便是在餘姚的錦衣衛看不出來。”


    “實在不行,主動讓海寇那邊留上百個知道內情不多的普通海寇充數就是!”


    “所以,我的意思,不聽內閣的!”


    賀鉞點頭:“這樣好!上麵有上麵的考慮,但我們也有我們的考慮,南直的士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何況少塚宰將來遲早是大塚宰,我們這次犯了這麽大的錯,將來被重新重用,還指望他呢。”


    “不隻這個。”


    孫潤笑著說道:“信上所提程儀不菲,待將來路過南直,就可讓人去提。”


    賀鉞也跟著一笑:“朝廷總是比他們摳門,發的俸遠不如南直士族給的程儀多。”


    於是。


    孫潤和賀鉞便選擇了虛假應對朝廷的旨令,而認真對待南直士族的指示,把代表皇命的內閣急遞不當回事,也不把朝廷在浙江的威嚴和餘姚百姓的尊嚴當回事。


    可憐在餘姚城外居住的百姓就這麽被海寇白白屠掠了。


    南直士族沒把他們當回事,也不覺得他們會激怒浙江士族,隻會覺得浙江士族還會感激他們,畢竟這便於浙江士族兼並土地。


    孫潤和賀鉞等浙江貪官也沒把他們的尊嚴當回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嘉靖元年三月中旬。


    朱厚熜對梁儲要求內閣下急遞給孫潤和賀鉞去急遞的同時,就因為想到官僚集團素來會在執行旨令時打折扣,乃至陽奉陰違,或者過度執行,尤其是在他這個新天子才剛即位,還沒有徹底培植起自己的基本盤時。


    所以,朱厚熜就又下旨給已經回京休整的勇衛營,讓禦馬監給勇衛營籌備糧草,並讓周尚文率勇衛營準備南下,協助浙江官軍平定海寇。


    同時。


    朱厚熜還直接召見周尚文,而對他麵授機宜說:“先秘密派勇衛營中老練且來自南邊、熟悉水性的夜不收去南直與浙江調查!”


    周尚文拱手稱是。


    朱厚熜則在如此交待後,才冷笑著說:“如果認真執行,朕是可以如旨令上說,不嚴格追究,但要是真覺得朕好欺瞞!那朕隻能再給你們地方撫按官也立立規矩!”


    且說。


    到了四月中旬。


    當朱厚熜在收到孫潤和賀鉞呈遞來的塘報,看見裏麵說生擒海寇百餘名,殲滅海寇千餘名後,一開始還頗為高興。


    但沒幾日,朱厚熜就通過廠衛調查得知南直官員沒有一個表現出驚慌狀態後,就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好啊!”


    “果然還是選擇背叛朕!這浙江的撫按官到底是他南直士族的臣子,還是朕的臣子!”


    “作為浙江父母官,真要朕的子民白死嗎?!”


    朱厚熜有種自己被輕視被背叛的感覺,因而眸色森冷地沉下了臉,咬牙切齒地說著。


    他隨後就吩咐道:


    “發急遞給周尚文,問他到了哪裏,他提前派出去的夜不收有沒有查到什麽海寇蹤跡!”


    但這時,秦文突然說:“皇爺,剛到了周將軍的密奏,說夜不收已經跟蹤到這些海寇,得知他們如今撤出了餘姚,眼下正盤踞在金山衛!”


    “金山衛?”


    “那就讓內閣去道急遞,讓他率勇衛營假扮浙江的水寇轉去金山衛,務必全殲這股海寇,能生擒就盡量生擒幾個口舌,查出幕後主使,朕準他便宜行事,先斬後奏,除朕手諭,一概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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