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宇等聽見了這聲音。


    但他們並不以為然。


    一是哭廟之後,他們已是血氣上湧,早已不顧一切。


    二是他們知道南都城內的權貴官僚們也反對改革。


    再加上……


    素來傲慢,且因為離政治中心北京太遠,而輕視王權的他們,也有意讓天子知道他們江南士人的力量。


    “給我抓!反抗者,格殺勿論!”


    而來人也不客氣,見他們無動於衷,就下了嚴令。


    這來人乃是南京守備太監廖堂。


    錦衣衛朱七見他如此行徑,也大感詫異。


    但在他感到詫異之餘,廖堂帶來的兵丁就已經集結,朝江寧縣學半包圍而來,且開始紛紛拔出刀來。


    且說。


    在不久前。


    周尚文這裏已率領勇衛營主力已來到了南京通濟門。


    但通濟門的守將把總指揮李其卻在這時提前下令緊閉了城門。


    周尚文因而大聲問道:“你等守軍為何不開城門?”


    李其道:“你們帶如此多兵馬來,誰知道是不是造反,沒有我們侯爺鈞命,不敢開城放你們進來!”


    “本官乃陛下欽點提督綱紀之總兵,你不開門,是要違抗聖命嗎?!”


    周尚文大聲質問起來。


    李其道:“老子不管什麽聖命,老子隻知道,沒有侯爺的命,你們都不能進去!”


    “放肆!”


    這時。


    魏國公徐鵬舉在一名錦衣衛陪同下走了來。


    李其見此立即跪了下來:“國公爺,您怎麽來了?”


    “你現在給我開城門去!”


    徐鵬舉吩咐道。


    李其頗為猶豫。


    “怎麽,我還使喚不動你?”


    “老子才是南京內外守備,他保定侯隻是協守!”


    “你要真想不顧九族性命,要跟著他梁永福造反,可以不聽我的命!”


    徐鵬舉厲聲說道。


    李其隻得稱是而下了樓。


    南京守備一般都是南京的國公為守備。


    但因為新守備徐鵬舉年輕,所以,朱厚熜就從南京兵部之請,讓保定侯梁永福為協守守備。


    而李其倒是沒想到徐鵬舉會跟著錦衣衛出現。


    他現在隻在下令開城門後,對自己的親信武官低聲吩咐說:“立即派人去告訴侯爺,錦衣衛把魏國公叫來了,我們擋不住!”


    “把他拿了!”


    周尚文這時先率騎兵進了城,然後下令把李其扣押了起來。


    隨後。


    周尚文就帶兵先朝江寧縣學趕了來。


    徐鵬舉這邊則看向了自己身後的錦衣衛,凝神未語。


    原來,朱七早就在聽聞有人要哭廟時,就讓錦衣衛來找了魏國公徐鵬舉。


    因為朱七在奉旨駐紮南都後,先做的事就是探查南京兵權現在歸屬於誰,也就先得知了現在守城的人是梁永福的人,便讓錦衣衛提前去找年輕不知裏麵厲害的徐鵬舉,讓他協助勇衛營可以隨時進南京城維持綱紀。


    話說。


    江寧縣學這邊,廖堂下令抓人時,周尚文和勇衛營也已經進了城。


    不過。


    廖堂這邊下令後,他的兵勇雖然拔出了刀,卻都未動。


    廖堂不由得大聲質問麾下兵馬的頭領——南京錦衣衛千戶陳蟠:“陳千戶,沒聽見咱家的命令嗎?”


    沒錯。


    南京也有錦衣衛。


    而且這些錦衣衛皆由他這個守備太監節製。


    隻是這時,朱七等便衣錦衣衛就看見廖堂似乎指揮不動他下麵的錦衣衛。


    而陳蟠這時還跪下言道:“公公,我們錦衣衛隻懲奸拿盜,處置反賊,但他們不是啊,他們是士子百姓啊!”


    “放肆!”


    啪!


    廖堂直接給了陳蟠一巴掌:“他們已經是反賊!”


    “真義士啊!”


    “沒想到錦衣衛也有如此忠直之士!”


    這時。


    在縣學內,已有士子開始稱讚起陳蟠的舉動來。


    而歐陽宇等更是得意地笑了起來。


    任鑒和方寧等官紳也暗自微揚嘴角。


    “磕頭!”


    “向孝宗敬皇帝請罪!”


    李奕甚至因此更加大膽,而直接喝令起被摁跪在地上的李秉和張斌等人來。


    張斌脾氣較為暴躁,氣得掙紮不已,而大罵道:“娘的,你們沒有資格審判老子!”


    “放肆!”


    李奕大喝一聲。


    “我們沒有資格,但孝廟敬皇帝有資格!”


    接著。


    李奕冷冷一笑,說了一句。


    “放肆!”


    嘭!


    這時。


    外麵也傳來了一聲“放肆。”


    接著,就是一聲銃響。


    原來是勇衛營趕來了這裏。


    周尚文直接以火銃開路,把擋在麵前的一士子當場轟殺在地。


    “啊!”


    “我要死了嗎?”


    這士子當場青衫血紅一片,在地上嚎叫起來。


    廖堂和陳蟠見此大驚。


    他們都沒想到勇衛營主力這麽快就出現了。


    本來……


    廖堂因為知道保定侯梁永福的人會提前擋住勇衛營進城,也就隻是想表演一下自己多麽替天子恨這些哭廟士民,讓陳蟠表演一下多麽同情這些士民,而不是真心要嚴厲處置這些哭廟士民的。


    但現在,周尚文及時出現,讓他們的表演不得不中止。


    “保定侯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他的人會擋住勇衛營的人嗎?”


    廖堂因此麵色不悅地低聲嘀咕起來。


    陳蟠更是忙站起身來,一臉慌張地對廖堂問道:“公公,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你趕緊逃走!”


    廖堂低聲說道。


    陳蟠稱是,就悄悄地帶著自己的幾個親信退了出去,且因為人太多,以至於他的其他手下都不知道他離開了。


    但朱七知道。


    因為他一直盯著廖堂和陳蟠的反應呢。


    他見一開始還因為陳蟠拒絕執行命令而大怒不已的廖堂,居然和陳蟠在這時低聲絮叨起來,就覺得可疑,然後也悄悄離開了人群,也就沒去看縣學這裏正進行的一場廝殺,而是壓著鬥笠,挑著一擔子柴,悄悄跟了過去。


    而廖堂因為勇衛營出現的太突然,而一時驚駭與著急之下,竟也忘了堤防可能暗中存在的錦衣衛。


    此時。


    縣學這邊。


    周尚文已經開始了殺戮。


    銃聲大作。


    白煙彌漫。


    企圖擋道的士民皆被殺死。


    而害怕了的士民則紛紛四處奔逃,各個恐懼不已,有假扮男裝的女眷更是大喊大叫起來。


    不少參與哭廟的士民也因此被活捉。


    歐陽宇和李奕等也看見了這一幕。


    兩人一時大驚。


    “兩位相公快走!”


    一直被派來暗中保護他們的權貴家丁,此時倒是提前推搡著歐陽宇和李奕等,趁著勇衛營還在外圍掃蕩,而從縣學後街離開了縣學,且將他們帶進了一間園子內。


    南京權貴官僚的園子很多,不少更是挨著城牆建造,而能直通水門。


    而彼時,歐陽宇和李奕等也就因此逃了出來。


    “這事沒完!”


    “盡管他官軍強悍,但通過這次哭廟,能看出來,民憤極大!”


    “我們當去明道書院設立議事局,號召更多民壯鄉勇們聯合起來對抗這些殘暴的奸臣走狗,且號召各府州縣的同窗發布檄文,傳揭帖,讓朝廷知道,一日不辦朱希周,我們就一日不配合清丈不繳納賦役錢!”


    注:史上明朝的江南士民非常大膽,打砸官衙,乃至另設組織機構都是常見的事,不相信的可以去看一本《顯微鏡下的大明》一書,裏麵就有生員程任卿因為戶部改人丁絲絹稅占領紫陽書院設議事局,另立自治政體的事,而這人最後居然沒有被處死。


    且說。


    歐陽宇此時就站在長江邊,看著滔滔江水,對李奕等士子說了起來。


    李奕附和道:“應當如此!”


    於是。


    這些人就去了城外明道書院,一起商議決定設立議事局,明顯欲有組織的對抗官府。


    而最終,議事局決定,歐陽宇去蘇州,李奕去鬆江,徐誠則去常州,以掀起更大的對抗風暴。


    周尚文這裏則在率領勇衛營占領縣學後,就將被活捉的參與哭廟之士民,暫時關進了江寧縣衙的大牢裏,而被殺死的則擺放在縣學外,讓各自家人領走。


    任俊和方寧等官紳也都在這時回過神來。


    連廖堂也都在這時才回過神來。


    看著死傷枕籍的場麵,他們心裏既驚且怒,但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隻能強作出遺憾之色。


    而且……


    他們還都走來給周尚文見禮,然後說了一番自己如何勸都沒有用的話,最後也相繼離開了這裏。


    李秉和張斌等自然也被趕來的勇衛營解救了出來。


    受傷的兩個騎兵也被抬下去讓軍醫醫治。


    而被射殺的那個騎兵也被抬到了周尚文麵前。


    周尚文摸了摸被殺死騎兵的傷口:“箭術竟如此精良,看來是有武勳蓄精銳家丁參與!”


    “大帥說的沒錯,剛才那幾個哭廟的為首士子趁亂逃跑時,就有身強體壯者在護送,且腳步飛快,還早備有良駒!”


    李秉這時回道。


    周尚文聽後叉著腰,嘴裏嘟囔著:“可惡!”


    然後。


    他就對經曆官朱景固吩咐說:“把這一切以密奏的方式如實呈遞陛下!”


    朱景固拱手稱是。


    而周尚文自己則對李秉吩咐說:“回營!”


    李秉則在這時問道:“大帥,我們不追捕那些混賬嗎?”


    周尚文停住腳,看向了李秉:“怎麽追捕,這裏是他們的地盤,水陸交通,人情風俗,他們比我們熟!而我們都是外地人,一開口就敗露口音!”


    “可弟兄們早就受不了這口惡氣,我們那麽忍讓克製,他們卻不拿我們當人,殺死了我們的人,還羞辱我們是奸臣走狗!我們就隻是打跑了他們,算怎麽回事?”


    李秉沉著臉回道。


    “李指揮說的沒錯,咱覺得,不如見一個殺一個,屠光這江南算了!”


    張斌跟著附和道。


    啪!


    周尚文直接給了張斌一馬鞭:“滿口胡浸的什麽混賬話,你不是蒙古人,也不是土匪強盜,你是親軍校尉嗎!”


    張斌也自悔失言,沒有爭辯,隻鼓著腮幫子,捏著鐵拳,努力把怒火往肚子裏吞。


    李秉倒是繼續詰問道:“總不至於大帥也覺得我們是奸臣走狗吧,覺得他們才占理?”


    周尚文紅了臉,也能看出來官兵們的怨氣很大,尤其是在看見同袍被辱後。


    所以,他也還是再次開口道:“不是不追捕,也不是真的就放過他們,而是按照聖意辦,他們鼓動富戶,我們就聯合貧戶!”


    “什麽意思?”


    李秉問道。


    周尚文道:“出京前,陛下有諭示對我說,這次改製不利富戶利貧戶,而貧戶才是真正的百姓,也素來被忽視,不被當真正的人!”


    “一開始讓你們把百姓當人看,你們肯定也受不了,覺得自己作為親軍衛,也有自己的驕傲,怎麽可以為卑賤者做事!”


    “但等你們發現這裏的士紳富戶不把你們當親軍衛看,不尊重你們,而高高在上的傲世你們時,你們就會願意去把百姓當人看,去接觸最底層的貧戶,陛下說,魚兒隻有渴的時候才知道水的好處!”


    “回營!”


    “現在起,換種方式,要想報仇,就先把自己架子再放低,見苦命人就幫,見落難人就濟!也學他們讀書人,他們發展文社,我們就組織農社,工社,商社,然後等新的旨意到來!”


    接下來。


    勇衛營眾官將倒是沒再說什麽,皆老老實實地聽從命令,回了營,隻是不少人都露出一臉認真思考的樣子。


    因為他們還需要時間來理解聖諭。


    且說。


    錦衣衛朱七這裏一直在尾隨著陳蟠等人。


    哪怕到下午,大雨突然降臨,他也沒有離開,隻守在陳蟠等人突然鑽進的一條巷口,且在陳蟠出來時,他還摸出了衣襟裏的一封信看了看,信不厚,來自大內,蓋著司禮監的郵戳。


    他沒有拆開,隻是摸了摸,然後又放了回去,且在腳步聲臨近時,突然拔出了藏在柴擔裏的繡春刀。


    很快,刀刃上就綴了一串晶瑩剔透的水珠,匯聚成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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