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九卿裏都是好人,沒有壞人!”


    朱厚熜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


    “站回去!”


    朱厚熜朝趙璜一揮手。


    “是,陛下!”


    趙璜忙起身站到了自己的班位。


    朱厚熜則看向閣臣九卿們。


    “朕要告訴你們的是,朕是個護犢子的人,朱希周就是朕要護的犢子!反朱希周就是反朕!”


    “所以,你們誰要是主張朱希周有罪,就是想廢朕,想反朕!”


    朱厚熜語氣森嚴、不怒自威。


    梁儲等閣臣九卿皆拱手道:“臣等不敢!”


    “不敢便好!”


    “反朱希周這事毋庸置疑,已是在造反,所以要平叛!”


    朱厚熜淡淡說後,就瞥向了王陽明:“兵部再從威武營調支兵馬去南直平叛!讓東南總督朱希周節製,惠安伯張偉提督,應天巡撫吳廷舉供應軍需。”


    王陽明拱手稱是。


    王陽明其實早就有準備這事,所以在月初就將去薊鎮外與小王子部對戰的威武營燕山衛調了回來。


    惠安伯張偉也就得以在不久後就帶著燕山衛五千兵力南下,其中正兵三千餘,輔兵一千餘。


    這個兵力不多,但好在即便是輔兵也是有實戰經驗、且裝備優良的披甲兵,而戰鬥力也強於為江南權貴士族控製了的南方官軍。


    閣臣九卿們對皇帝選擇站在朱希周的行為沒有多驚訝,甚至有些暗自敬佩。


    因為他們其實很清楚江南以哭廟抗稅的方式逼皇帝殺掉朱希周是真的目的是什麽,也很清楚朱希周本質上是個什麽樣的人。


    所以,隻是基於各種目的,他們當中不少人需要裝傻,需要裝作對朱希周不夠了解,對江南哭廟抗稅的本質不夠了解。


    如果朱厚熜因此輕視了他們,認為他們都是廢物,自然會上他們的當。


    但朱厚熜沒有輕視他們,甚至還說他們都是好人,讓他們沒有機會誤導自己這個皇帝在需要力護朱希周的時候,分神在朝堂上搞內鬥。


    朱厚熜知道,他現在必須護住朱希周!


    護住朱希周就是護住自己現在在東南推行的新政。


    朱希周如果被殺,哪怕是被罷職,對朱厚熜而言,都是失敗。


    當然。


    對於趙璜這樣內心不支持改革的護禮派九卿而言,他們暗自敬佩之餘,也是有些失望的。


    不過,趙璜不能把這份失望表達出來,隻能表達自己天子的敬佩。


    所以,趙璜在離開文華殿,在千步廊遇到吏科右給事中閆鴻和禦史楊恩兩個南方官員來詢問關於如何處置朱希周時,他隻說道:


    “波詭雲譎的時局,難得陛下能穩若泰山,一針見血地指出反朱希周就是反朝廷反中興大業這樣見地睿智的話!”


    “國有聖君,社稷之福啊!”


    趙璜為此還又感慨了一句。


    閆鴻和楊恩兩倒是臉上失望之極。


    閆鴻更是直接問道:“這麽說,陛下沒打算從江南民願,殺朱希周?”


    趙璜突然厲聲問道:“怎麽可能從江南那些目無朝廷的豪右之願?!”


    “我要是江南的那些豪右,就該老老實實停止哭廟,停止抗稅!”


    “更不該還想著逼朝廷殺朱希周不成,就想著真的要假充流賊起兵造反,畢竟朝廷已經定性這是一場叛亂,也開始調精兵南下。”


    “也不應該因此就覺得雖然不敢起兵造反,但可以讓江南的士族大家也做清理內部的事,而去滅朱昆山的九族!挖朱昆山的祖墳!”


    “這是嚇不到朱昆山的!沒誰比我了解他!”


    “就算能嚇到朱希周,也不能嚇到朝中所有大臣!自會有的是為陛下為社稷蒼生敢去得罪這些豪右的人!至少,我趙某人敢陛下舍全族性命!”


    趙璜這麽說後就甩袖離開了這裏。


    而閆鴻則不由得看向楊恩:“朝廷還要增調精兵南下?”


    楊恩點頭:“看樣子天子是不肯善罷甘休,但是剛才大司空的建議不錯,我們可以把他這話傳到南方去。”


    閆鴻頷首:“圖窮匕見,陛下不殺他朱希周,他朱希周也得死!乃至還要賠上全家性命!”


    ……


    ……


    嘉靖元年臘月底。


    南京禮部尚書汪俊收到了來自京師的急遞。


    這份急遞是他的學生閆鴻從京師傳來的。


    因為當年他任翰林官時,主持過南直鄉試,而錄取了閆鴻等人,所以閆鴻也就早投到了他門下,成為了他的門生。


    汪俊也因此知道了朱厚熜力保朱希周,還把江南士人哭廟抗稅定性為叛亂的事。


    “兵強馬壯的天子就是不一樣啊!”


    汪俊在知道後,就訕笑著說了這麽一句。


    接著。


    他就把南京守備太監廖堂在南京禮部衙門的眼線,充任他值房小吏的人叫了來,讓其約廖堂在老地方見麵。


    自從調到南京吏部任左侍郎,然後升任南京禮部尚書後,他已經在南京待了一年多,還結交了不少南京權貴。


    而廖堂、梁永福則是他在文官群體外最相交的內官和勳貴。


    汪俊之所以深交這二人,也是為了將來能夠有機會重回朝堂後,能在內廷和五軍都督府都有奧援。


    內廷自不必說。


    對於文官而言,如果能結交到內臣,自然可以更好的打探到天子的情況,乃至能通過內臣操縱皇權,尤其是通過與司禮監的內臣勾結,更容易達到這個目的。


    這在明朝曆史上不少見,很多內閣大臣乃至六部的尚書侍郎都有勾結內宦操權的情況。


    至於勳貴。


    雖然勳貴主要是執掌五軍都督府。


    而五軍都督府已沒有多少實權。


    但現在領兵與管理天下軍戶,還是五軍都督府的勳貴負責,兵部隻是負責調兵與指揮乃至後勤供應。


    所以,這也就使得很多勳貴也可以操控官軍,讓他們為自己辦事。


    隻是這個操控官軍要分嚴重程度,輕微的隻是讓役使官軍,讓官軍為自己修補院牆、勒索軍戶財產,嚴重的自然是把自己家奴變成衛所軍官,或者把衛所軍官變成自己家奴,以控製軍隊。


    如此……


    隻要一個文官與一個勳貴達成同盟,讓一個勳貴領核心兵馬,然後再通過掌控兵部,獲得調配這支兵馬的權力,再加上內廷如果有司禮監太監也配合他的話,那他們這個政治聯盟就能架空皇帝。


    盡管實現這一步很難,曆史上很多文臣都沒有做到。


    但對許多有野心的文官而言,既然知道這樣做利於自己獲得更大的權力,那自然還是會適當的在有機會的時候,布置這樣的閑棋。


    這樣一來。


    雖然看上去一個文官,在沒成為閣臣乃至首輔之前,一直都在翰林院或者兩京六部的清流位置上待著,沒有什麽勢力,但實際上他早就有了一大幫同黨,而廣布於內廷、武勳。


    當然……


    內廷的宦官、武勳也是一樣,他們當中誰要是有野心,也會有意識地下閑棋,而去結交文臣、內臣。


    因為,把朋友搞得多多的,但凡聰明點的人都會這樣做。


    汪俊也不例外。


    他的門生故舊很多,遍布各個群體。


    所以,他不怕朱希周彈劾他為行賄者傳話就會失去政治前途。


    他相信,將來時機合適後,在他身上投資了成本的同黨會起複他的。


    尤其是,廖堂如果成為司禮監太監的話,一定會想辦法讓天子或者未來的天子起複自己。


    而他作為翰林出身的文官,隻需要做的就是戒驕戒躁、放鬆心態、養好身體,慢慢去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但在看見南京城內那些戴著工社肩章的雇工、戴著商社肩章的小商販,在勇衛營官兵的支持下,押著一些惡意拖欠工錢不發、擾亂市場的地痞流氓和酷吏惡差去告官的場景時,他還是難以保持心情平靜。


    盡管,他知道這是利於誠信工場主獲得更大財富,利於商販和小民獲得更好營商環境的,也能讓南京城內為非作歹的胥吏惡霸以及地痞流氓減少許多,可如今讓百姓也學士大夫抱團結社,還是讓他抵觸,甚至感到害怕。


    畢竟,如果百姓都能結社,而直接和官府一起鎮壓酷吏惡差以及地痞流氓了,那還要鄉紳做什麽?


    那鄉紳還靠什麽來打造自己扶危濟困、為民伸張的鄉賢形象?


    汪俊正這樣想著的時候,保定侯梁永福這時突然出現在了他麵前。


    “公這是要去何處?”


    梁永福因而問道。


    汪俊回道:“正要去見廖公公。”


    梁永福聽後忙問:“可是又有什麽新消息?”


    汪俊頷首,且左右張望了一下,見沒有可疑的人,就讓梁永福與他一起暫去秦淮河的一條花船上細談。


    於是。


    兩人就來了一條花船上,沒有叫姑娘,隻讓自己的人在身邊伺候看著。


    而汪俊這才對梁永福說:“京城來消息,陛下要護著朱希周,將哭廟抗稅定為叛亂,已增兵來平叛,另外設農社、工社、商社也出自聖意。”


    “好一位聰明天子!他是真厲害呀!”


    梁永福不由得雙手叉腰,而感歎了一句,且道:“這次我的人沒能在通濟門攔住勇衛營,也是因為他提前派了錦衣衛來,讓魏國公幹涉了此事,逼得我把自己一個忠心家奴送到了他派來的錦衣衛那裏,上本自劾說這事皆是我家奴假傳我的命令,現在沒想到,他不但派了錦衣衛來,還讓周尚文也組織庶民立社!”


    “難道這朱希周就真的除不了嗎?”


    梁永福接著又問了汪俊一句。


    汪俊捋須說道:“朝廷不除朱希周,那隻能民間來除!總之,他朱希周必須被除掉!而朝廷除他朱希周,他朱希周或可留一條命,但民間來除,就是要滅他全家了!”


    “這很難!”


    梁永福擺手,道:“顧鼎臣就想借民間之勢除王陽明全家,結果被提前安排在餘姚的錦衣衛聯合該縣官民給阻止了,自己也落得個受極刑而死的下場!”


    “顧鼎臣是南直士族報複浙江士族,需借海寇之勢,難免不便。”


    “但這次可以是南直士族自除內賊,與天子清洗內廷一樣,是清理自家門戶,隻要南直有士族子弟願意,尤其是江南的士族子弟們願意,就能輕鬆滅其滿門!”


    “因為無論是錦衣衛去蘇州,還是親軍衛去蘇州,本地人會提前發現的!”


    汪俊言道。


    梁永福道:“可蘇州士族願意清理門戶嗎?”


    “蘇州士族不敢,但鬆江、應天、常州這些地方的士族是願意的,畢竟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可以把這個歸咎於蘇州士族,使得蘇州士族在科舉與仕途上受到朝廷限製。”


    汪俊回道。


    梁永福頷首:“有道理!”


    “但滅一士族大家,畢竟不是欺負小民,甲胄、火器恐怕還得公來提供,公等南都勳貴世居南直,與應天、鬆江、常州士族多有聯姻,要促成此事,公等也責無旁貸啊。”


    汪俊說道。


    梁永福淡淡一笑:“自然!這次他錦衣衛總不能阻止老夫不跟自家親戚來往吧?”


    汪俊也微微一笑:“公畢竟是功臣之後,沒有確鑿證據,天子也不好治罪,實在是東窗事發,無非讓一二忠仆頂罪就是了。”


    “正是此理!”


    而汪俊在見了梁永福後,才去見廖堂,但廖堂此時則已經在家裏被朱七攔住了。


    “上諭!”


    朱七還喊了這麽一聲。


    廖堂忙跪了下來,心裏暗想應該是因為自己昔日在哭廟現場表現出要鎮壓哭廟士子的行為得到了新天子的認可,要正式調我回京任職?即便不調我回京,也是要肯定我吧?


    “你個奴婢,還真是膽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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