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是救!”


    秦金感歎一聲,神情凝重地看向窗外驕陽,隻見驕陽高懸,照得屋內明亮溫暖。


    複而。


    他又看向王鏊說:“陛下這是大恩大仁啊!明麵上嚴厲,現在看來,實則暗懷公正仁愛之心啊!”


    “果然是帝王胸襟!”


    王鏊聽後頷首。


    “扶老夫起來!”


    秦金因而便咬牙將王鏊從榻上扶了起來。


    作為正德老師之一的王鏊,則在站穩於地後,就突然彎膝跪了下來,望北而叩:


    “老臣王鏊謝吾皇救我蘇州士族之恩!”


    秦金見狀也跟著跪了下來。


    然後。


    他就又將王鏊扶了起來。


    而王鏊這時則對秦金又說道:“不得不承認啊,新天子的確非庸主!對我江南士族對人心之了解,可謂駕輕就熟,不像先帝當年,雖聰明然心思純良,故會為小人所欺;”


    秦金頷首,笑道:“所以說,楊新都在立君定國這事上還是有功於社稷的。”


    “這是天子本來天資不錯,隻是便宜了他!”


    王鏊不服氣地回道。


    “而我江南士族私心重到各府相異,如此不齊,也是成不了事的。”


    “所以,無論是感念君恩還是從於局勢,都要接受新政為好!”


    “當倡導蘇州各大族人家,按照最新的折色比例和火耗比例,盡快交納賦役錢!”


    “無論如何,這些新政也是利於打擊豪右,抑製兼並的,長久來看,是利於太平永續的,這對天下人而言,也是好事,不隻是為了滿足陛下剛即位後的勵精圖治之心。”


    王鏊說後,秦金“嗯”了一聲。


    他現在也認同王鏊的話,自己南直士族雖然富可敵國,但是真打不過朝廷。


    畢竟都在算計著讓對方成為犧牲品。


    因而。


    接下來,沒多久,蘇州這邊的士族們就先運著大量白銀去了各自所在的縣衙,如實繳納了欠繳的稅賦。


    暫時駐在蘇州的巡按禦史馬錄,也因此很快就從各蘇州各州縣得知,去年的夏稅秋糧皆已完繳,遠超往年不足八成的繳納率。


    馬錄因而立即上報於朝廷。


    雖說,除奸軍滅朱希周滿門的計劃失敗,讓蘇州士族意識到阻止不了新政,而選擇了接受與積極配合。


    但這失敗的消息傳回應天諸府後,則讓南直其他府的士族開始惶恐不安起來。


    畢竟,這都是他們的子弟與家奴鄉勇,還關係到他們家族接下來的生死存亡。


    不少與梁永福有姻親的士族也因此開始來找梁永福尋求辦法。


    梁永福則來找汪俊這些與自己交好的文官尋求辦法。


    而汪俊在從梁永福這裏,知道南直士族滅朱家九族的計劃失敗後,也大失所望,而頗為沮喪失落地道:


    “沒想到還是敗了!”


    “我打聽後才知道,本來是可以成功的。”


    “隻是沒有想到天子早就下了道旨意,逼著蘇州士族不得不聯合起來護衛朱家,這才導致功虧一簣,讓除奸軍進入不了昆山,然後又被趕來的燕山衛堵上。”


    梁永福說了起來。


    汪俊聽後忙道:“陛下給蘇州士族下達的什麽旨意?”


    “若朱家有失,蘇州士族以後皆不得科舉,有功名者褫奪功名,有官職的即刻革職!永不敘用!”


    梁永福回道。


    “好個釜底抽薪之計!”


    啪!


    汪俊把桌子一拍,站起身來。


    “科舉是真讓陛下駕馭得出神入化!”


    接著。


    汪俊就切齒說了這麽一句。


    “本來這是用來籠絡天下士人的,他倒好,拿來操縱士人!”


    “我們這位陛下啊,是真的深諳大一統王朝的統治之術啊!”


    “任誰也想不到他一個藩王出身的帝王,會精明到如此地步!”


    汪俊在這麽說後,梁永福不禁有些膽寒:“你這樣一說,我都有些怕了,陛下不會殺了我吧?”


    “如果要殺,會怎麽殺?”


    “公好歹是勳貴,又沒有像應城伯、襄城伯一樣明著對抗王法,而可把一切都推給了家奴。”


    “即便是太祖,對勳貴也是要一忍再忍,且在迫不得已時才大開殺戒的。”


    “何況,陛下非開國之君,還是小宗繼統之主!”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明著下旨枉殺公這樣的勳貴,要殺也隻能名正言順的殺,講究個證據確鑿,不能嚴刑逼供,令天下勳貴不服!”


    汪俊替梁永福剖析起來。


    梁永福聽後心裏好受了些,道:“你說的沒錯,隻要不嚴刑逼供,我就死咬著不承認,說不知道那些事,都推給家奴!”


    汪俊此時則思緒轉移到了朝政上,而說道:


    “隻是,我們似乎真的要坐視改製成功了!”


    “唉!”


    梁永福則鬱悶地把大腿一拍,就道:“咱家是真心疼那些江南士子啊!他們就要大量死於君父與匹夫的夾擊之下了。”


    “心疼有什麽用。”


    “還是迎接真正的中興之世吧。”


    “不管怎樣,新天子的銳意圖治之心和革新除弊的手腕,也著實令人敬佩啊!”


    汪俊苦笑說後,就也一臉感慨地說了起來,然後就起身背著手,看著北方:“長遠來看,也是好事,至少可因新朝新政延續國祚不少年。”


    “也不一定,這次選妃,幾乎全是絕色,而且各地已經在準備祥瑞,或許他也振作不了多少年。”


    梁永福笑道。


    汪俊聽後依舊隻是苦笑。


    他這次是笑他自己,笑他自己一介清流,居然會有一天,迫切希望皇帝成為沉湎聲色、迷信祥瑞的昏君與自大之主。


    且說。


    汪俊在與梁永福見麵後不久,錦衣衛就帶人到了他府上,說:“東南總督朱部堂彈劾為反賊奸商向他傳話,欲向他行巨賄,更有前南京守備太監廖堂供出你誹謗朝政,與他還有勳貴保定侯梁永福暗結朋黨,故將你革職下獄,公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冤枉!”


    汪俊當場大喊一聲。


    “我是堂堂南京禮部尚書,我會與一閹豎與一武臣來往?”


    “他怎麽能如此汙蔑我一清流之臣!”


    “朝廷怎麽能因為一閹豎的一麵之詞就拿我,有什麽證據?!”


    汪俊接著還詰問起錦衣衛來。


    錦衣衛自然不管那麽多,而隻把汪俊強行帶出了南京禮部衙門。


    朱厚熜的確在臘月底的時候,收到了朱希周彈劾汪俊的奏疏,以及廖堂的供狀,並因此下旨革職逮拿汪俊,且把廖堂也解送京師。


    廖堂在被解送京師後,朱厚熜因想到他到底是正德朝的內宦,與現在內廷中不少正德朝所留內宦關係不錯,而他的人還沒完全替代宮中的正德朝舊人,如果冒然處置,難免會造成內廷人心不穩,也就把穀大用、秦文等同樣是正德朝內廷舊人的大太監叫了來。


    “廖堂是家奴,他犯的事,自然也屬於家事。”


    “你們也是朕的家奴,還是替朕管著他們的家奴,你們且說說,這廖堂該如何處置啊?”


    朱厚熜因此問起了這些人。


    穀大用和秦文等也就認真思索了起來。


    “回皇爺!”


    “奴婢倒是有聽聞這廖堂素來心術不正,收過寧王的賄賂,縱容其弟廖鵬與寧王勾結來往,早就對先帝不忠。”


    “所以,奴婢看來,把他淩遲也不為過!”


    穀大用這時說道。


    秦文跟著說道:“皇爺,廖堂暗懷狼子野心,對陛下早已不忠!不但對陛下不忠,對先帝就已不忠!雖說親親相隱,但我們和他都是皇爺的奴婢,奴婢之間沒有相隱的,在奴婢看來,隻要是不忠於皇爺的,就都該死!故奴婢認為,當立誅此人!”


    朱厚熜則道:“但他到底是先帝的舊人,朕不能食言,不要殺他,把他發配到南海子充任淨軍,其弟既已從賊,那就絞殺之,家產籍沒。”


    “是!”


    穀大用和秦文等卻因此在回到司禮監後更加不安起來。


    穀大用先對秦文問道:“我們剛才是不是太急了?”


    “應該是太急了。”


    “所以這廖堂才能留著一條命。”


    秦文點了點頭。


    穀大用卻道:“可當今天子如此厲害,所以他要是留著命,我們的命難安啊!”


    說著。


    穀大用就看向秦文:“如果他把我們私底下背著先帝做的那些不忠之事抖露出來,我們這位皇爺,說不準就不念先帝的舊情了。”


    “那依你的意思?”


    秦文問道。


    穀大用則對秦文附耳嘀咕起來。


    於是。


    廖堂剛被發配到京師南海子種菜,就在一次澆水時,被兩個內宦給突然摁進一邊的湖水裏。


    廖堂不得不拚命掙紮起來:“你們為何殺我,皇爺都沒說要殺我!”


    “祖宗們說了,皇爺隻是說不殺你,沒說不讓您死,您老還是早點去見先帝吧!”


    “別眷念著凡間,省得大家都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一內宦回了起來。


    廖堂聽後頗為氣憤。


    他是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內廷的人害了。


    一時。


    廖堂隻在掙紮時說道:“替我帶話給他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當晚。


    朱厚熜正在清寧宮練著字,穀大用就走來說:“皇爺,底下人傳來消息說,廖公公落水了!”


    朱厚熜聽後不由得停住手裏的筆,問:“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去打水時落進了海子裏。”


    穀大用回道。


    朱厚熜沒再說什麽,回答穀大用的隻是一片寂靜。


    穀大用也沒再打擾,識趣地離開了這裏。


    而在穀大用走後,朱厚熜才不禁嘴角微揚。


    對他來說,這樣也好,不用他親自動手處死廖堂,則可以讓那些同情廖堂認為廖堂隻是不認同改製的內廷中人,把怨憤歸咎到穀大用這些人身上。


    次日。


    朱厚熜就在朝會上得知馬錄給都察院上報,說蘇州已經完成新政推行後的稅賦繳納,以及叛軍攻打昆山的事,和彈劾了保定侯梁永福家奴涉嫌挑唆南直士族造反、乃至走私甲胄的事。


    朱厚熜聽後不由得道:“怎麽又是保定侯梁永福,連家奴都看不好,他活著還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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