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內閣就降下諭旨,要對會試進行改革。


    改分南北取士為分省取士。


    讓禮部根據各省曆屆會試取士比例和近年取士之數,部議給各省分配固定額度。


    對文教不盛之地適當照顧,保證每屆都有各個省的進士出現,且留出公共額度,以便文教興盛之地多進優才於朝廷。


    諭旨還明確表示,對嘉靖二年癸未科會試的取士名額進行臨時調整,分南直一半給其他省份,給河南特增十個名額,以褒兩朝元輔劉健輔弼兩朝先帝之功和請賀天子嘉禮之德。


    劉健在旨意下達後,就上了謝恩本。


    閣臣九卿見到劉健謝本後,都鬆了一口氣。


    因為,這意味著劉健不會強力阻止皇帝,同時,他們又可讓劉健去分擔天下南直人的怨恨。


    “為什麽會這樣?!”


    “晦庵公難道沒有打算勸諫天子對江南犯事士族法外開恩,反而借此為自己家鄉邀恩?!”


    新科探花徐階就在得知此事後,一臉驚詫。


    隨後……


    他就急忙與同鄉翰林侍講崔桐一起離開翰林院,來拜見了如今南直領袖禮部左侍郎吳一鵬。


    吳一鵬這時也已得知了此事,而在徐階和崔桐來後,還因此沉著臉說:


    “這就是閣臣九卿中,沒有我們吳人的後果!”


    “但凡我們有個人在閣臣九卿裏,也不會讓這樣的旨意輕易下達!”


    “至少會拚死力諫!”


    “不會讓朝廷輕易拿我們南直為代價來救天下!”


    “而且,沒有人在閣臣九卿裏,很多事,我們就會比別人知道的晚許多,很多事情,敗就敗在晚知道那麽一二日。”


    吳一鵬說著就一臉激憤起來。


    徐階道:“可我們現在也可以力諫啊?”


    吳一鵬苦笑說:“現在沒用了,王命已下,連晦庵公都上本謝恩了,誰還敢封駁?”


    徐階和崔桐聽後皆捏緊了拳頭。


    吳一鵬則起身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要忍!好好做官,好好展現自己的才德給天子看,要盡快讓我們南直能夠有人進入內閣,至少要成為九卿之一。”


    兩人皆鄭重地點頭。


    不過,徐階這時則主動對吳一鵬說道:“可是,我們倆即便將來有幸得天子器重,也是多年以後,關鍵是眼下,我們南直得有人成為內閣九卿才行,而且如果眼下沒人在閣臣九卿之中,我們這些後生恐也難進步啊!”


    “子升說的是啊!”


    聽徐階這麽說後,吳一鵬不由得瞅了徐階一眼,然後頷首回應著。


    接著。


    吳一鵬又道:“眼下,不但應該要在閣臣九卿中有我南直之人,還應該有一位足夠有聲望影響天子的人才可啊!”


    “吳公的意思是讓震澤先生可以被起複回朝?”


    徐階這時問道。


    吳一鵬點頭。


    崔桐也跟著道:“這樣極好!”


    徐階也跟著笑道:“這樣的確好,但問題是如何讓天子願意起複震澤先生才是關鍵。”


    “這是後話。”


    “現在關鍵是如何讓震澤先生自己有回到朝堂的心思。”


    吳一鵬道。


    徐階道:“那隻能讓鄉人們力勸了。”


    吳一鵬頷首,對徐階道:“你給令外祖顧公寫信,匯報此事,然後就說是我的意思,我希望他去勸勸震澤先生,讓震澤先生願意回朝為鄉人執言!隻要震澤先生願意,朝中奔走之事,我來辦。”


    徐階拱手稱是。


    接著。


    吳一鵬又對崔桐說:“你給令母舅秦公寫信,匯報此事,也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去勸勸震澤先生,讓他願意回朝!”


    崔桐也拱手稱是。


    吳一鵬等南直京官也算是徹底認識到了沒有自己同鄉在朝為大官會很吃虧的道理。


    這讓他們因此沒有選擇上疏反對,而是選擇了隱忍,隻暗中開始運作讓自己這邊威望高的人盡快回朝為官,別因為抵觸新政,而選擇在鄉養閑。


    很明顯,士大夫在開始逐步分裂,從一開始分裂成議禮、護禮派,大有開始在往以籍貫為區分的團體進一步分裂的趨勢。


    像弘治朝那樣,各省的士大夫都團結在一起,已經是不可能。


    而這也算是這大勢所趨。


    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甚至,朱厚熜這個皇帝都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因為這本質上就是士大夫群體壯大,國內資源又沒怎麽增加而使得資源爭奪更加激烈後導致的,像以前不分鄉黨,團結做事,是不可能的。


    而且……


    按照曆史趨勢,即便朱厚熜後麵放棄改革,等到隆萬時期,因為資源爭奪的激烈程度更高,想改革對自己階層動刀的士大夫會更多,畢竟鬥爭會更加激烈,等到萬曆末期,改革失敗後,還會因為資源鬥爭更加激烈而出現各種鄉黨。


    但朱厚熜希望他以後可以改善,讓內部資源的爭奪沒那麽激烈,變得緩和。


    畢竟,他是打算積極對外開發新資源的。


    很多士大夫不知道朱厚熜的心思,他們隻看見士大夫階層正在迅速墮落,這讓他們比皇帝還著急。


    即便是劉健自己,也的確在看見閣臣九卿的表現後,內心開始覺得士大夫在迅速墮落。


    當然。


    他當年在正德朝也早就因為李東陽的背刺、焦芳的行為,而早就對自己士大夫群體素質不一而憤怒過。


    現在,閣臣九卿的表現,隻是加強了他的這種看法。


    以致於,他自己也幹脆不再堅守所謂的士大夫權宜,也決定隻為自己兒孫謀。


    楊廷和也一樣。


    他在得知劉健沒有阻止皇帝對江南謀逆士族大肆株連以獲取大量白銀的事,反而上本對皇帝照顧河南的恩旨謝恩後,自然非常破防。


    “他劉洛陽怎麽也這樣!”


    “他不是素來大公無私的嗎?!”


    砰!


    楊廷和為此再次摔了茶盞,氣得呼吸沉重。


    緊接著。


    楊廷和就癱倒在了椅子上,對自己四弟楊廷儀,很是沮喪地說:“這一下子,無人可以阻止天子掌控天下錢權了。”


    “是啊,六朝何事,隻成門戶私計。”


    “他劉洛陽自然也不例外,兄長不該對他抱有期望的。”


    楊廷儀跟著說道。


    楊廷和歎息一聲:“也罷,或許真的隻有讓陛下變法到自己主動想放棄的時候,才會恢複到弘治之時吧。”


    楊廷儀點了點頭。


    且說。


    王鏊在從顧清和秦金這裏知道劉健沒有阻止皇帝大肆株連南直士族,還謝恩給河南多加十個貢士名額後,也詫異至極,進而也歎息一聲:“這是注定要以我南直士族為代價救天下啊!”


    “陛下手段之高明遠超我們所想象,如今我們是真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想著靠隻約束天子就可以救天下了。”


    “我們需要擁護天子,盡量避免讓我們自己成為天子要中興國朝的代價。”


    顧清這時說了起來。


    秦金跟著附和說:“沒錯,而要擁護天子,就得先能接觸到天子,這次南直吃如此大虧,根子上還是因為閣臣九卿中沒有我們的人!”


    王鏊聽出這兩人的意思,也就不由得問道:“你們到底想說什麽?”


    “閣老,我們和還在京裏的少宗伯吳公都認為,隻有您老起複,才能撐起我們南直的門麵!”


    顧清這時直言道。


    秦金跟著附和說:“是啊,閣老,隻有您老在梁順德告老後,重新入閣,才能避免我們南直繼續成為陛下中興大明的代價啊!”


    王鏊擺手:“我早已絕意仕途!何況,今上主張富國強兵,與我輕徭薄賦的主張不同。”


    “閣老,這些還重要嗎?”


    “您要是不起複,我們南直不知道接下來還要承擔多大的犧牲呢!”


    “說不準,以後徹底就沒幾個子弟能入朝為公卿了!”


    秦金言道。


    顧清跟著道:“是啊,沒權就沒勢,越是富足的地方反而越是會被盤剝,就如國初,因我們未支持太祖,受了多少罪,您不是不清楚。”


    “可我就算願意入仕,也得陛下願意起複啊!”


    王鏊這時鬆了口。


    顧清道:“隻要閣老願意迎合天子,沒事上本慶賀問安,陛下自然會對您老印象加深,然後生出起複之意的。”


    “這恐怕不夠!”


    “我思忖著天子眼下大婚後,宮中美色已增添不少,再加上又會得大量白銀進京,說不定就會有享受太平、期盼祥瑞之心!我們當適當為陛下獻祥瑞,以滿足陛下期望天下大治的願景,閣老也當借此多賀天子有德,治國有方才是。”


    秦金言道。


    嘭!


    王鏊把桌案一拍,憤然起身道:“你們竟然打算讓我諂媚天子?!”


    “閣老,這哪裏是諂媚天子,隻是為君父盡忠,代鄉梓以睦君父而已!不如此,何以使君父心悅,何以使鄉民安寧?”


    “這就如同二十四孝裏斑衣戲彩一樣,身為臣子,必要的時候是需要在天子麵前作醜弄怪的,為的是讓君父舒心高興,這樣天下人才有福!”


    顧清勸了起來。


    秦金也跟著道:“是啊,盡孝需和悅父母,盡忠自然也需要和悅君父的!”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天下也無不是的君父!”


    “南直眼下吃這麽大的虧,就是之前把聖人之意理解錯了,把對君父的敬愛之心削減了不少,才犯了天理,以致於有今日這般後果。”


    “哎!”


    王鏊歎了一口氣,道:“也許是吧。”


    接著。


    王鏊又道:“可這獻祥瑞還是要慎重,天子未必真喜歡此事。”


    “我們是這樣想的,先讓我們南直在地方為官的人試一試,看看天子反應,反正貶黜一個地方文官對我們南直影響不大。”


    顧清回道。


    王鏊頷首。


    然後,他就揮手讓顧清和秦金退了下去。


    因為他現在想一個人靜靜。


    主要是他也沒想到的,他們這些自詡清流的人,也有一天為了鄉梓,要想著諂媚天子,還要給天子準備祥瑞,而大有希望天子墮落且自滿自得的心思。


    這也就讓他內心五味陳雜。


    在王鏊看來,還是以前好,天子好逸惡勞或者叛逆好樂,這樣,他們士大夫就能繼續一邊偉光正的做官做人,一邊隻把天下衰敗怪罪於天子身上,哪用得著像現在這樣矛盾又虛偽。


    且說。


    涉嫌謀逆的江南士族及其親眷在惴惴不安中,也正在想辦法找門路,他們家族中不少為官的人甚至也主動上疏請罪開恩。


    但這些人沒想到的是,他們先收到的是一道天子嚴令他們不得毀壞自家財物、否則就九族皆滅、挫骨揚灰的旨意。


    原太仆寺少卿歐陽袞,歐陽宇之父,在通過《邸報》看見這道旨意後,就因此不禁雙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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