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繼任者不應推翻上一任的主張。


    因為誰都會卸任,而成為上一任。


    所以,要推翻上一任的意見就意味著要破壞“蕭規曹隨”的潛規則。


    蔣冕可不想破壞這規矩,與還有聖眷在身的梁儲徹底決裂。


    何況,他如今為這些貪官汙吏求情,也隻是為了試探陛下,並不是真的要堅持為這些貪官汙吏說情。


    故而,蔣冕也就隻得回道:“啟奏陛下,臣認為,還是元輔說的對,臣有罪,沒有顧忌到百姓,當請陛下治罪!”


    蔣冕說著就跪了下來。


    “你現在才是元輔!”


    朱厚熜提醒了一下蔣冕。


    他把梁儲這道奏本留到蔣冕來為貪官汙吏求情時在拿出來,也有給蔣冕下馬威的意思。


    而現在,朱厚熜也算是達到了目的,便在說後就揮了一下手:“治罪就免了!”


    說著。


    朱厚熜就起身背著手在殿內走了起來。


    “離九霄而應天命,情何以堪;”


    “禦四海而哀蒼生,心為之傷。”


    “如果說,朕還有何要執意堅守之處,則就是唯在愛民而已!”


    “所以,元輔!朕希望你明白,也不要因為居於廟堂之上,就忘了黎民百姓。”


    “什麽是民,什麽是賊,也要分清楚。”


    朱厚熜說著就回頭看了蔣冕一眼。


    “是!”


    蔣冕一時臉色很是掛不住。


    第一次以首輔身份單獨奏對,他就在天子麵前落了個“居廟堂之上不知誰是民誰是賊”的不是,這讓他頗為羞怒。


    總之,就是他不但沒有試探到皇帝,到底是不是真要結束改製、安心守成、從此懷柔文官,哪怕是文官貪墨行了酷烈之事也不殺,反而還讓皇帝裝了個逼,立了一番愛民的人設。


    蔣冕回到內閣後,工部尚書趙璜就因其侄趙文奎也在待斬名單之列,而來見了蔣冕,問道:


    “元輔怎麽樣,陛下可有法外開恩的意思?”


    蔣冕搖頭一歎:“梁順德已上奏在先,請旨對犯事官吏處以極刑,令侄生還無望了!”


    趙璜聽後一愣。


    隨後。


    趙璜就不由得跺腳而歎:“他梁順德怎麽這樣!”


    趙文奎、林廷賢、倪守遵等一幹貪官汙吏接下來也就都被押到了西市牌樓的刑場處斬。


    在被押去的路上,趙文奎、林廷賢、倪守遵等皆是哭哭啼啼。


    他們是真沒想到會有今日。


    趙璜也送別時,看著這一幕不由得含淚。


    哢嚓!


    哢嚓!


    隨著一顆顆人頭落地,這些人也就相繼被斬殺於市。


    “以後推行什麽新政,還是別亂來,是真會殺頭的呀!”


    “沒錯,本以為趙府尹是工部尚書之侄,會網開一麵,看來也是不會的。”


    而普通官吏則因此紛紛議論起來,不少開始對朝廷綱法更生敬畏之心,至少目前是更生敬畏之心的。


    在這些貪官汙吏被處死的時候,唐寅也奉旨進了京。


    朱厚熜特地與袁宗皋、梁儲二人在雲台門見了他。


    唐寅倒是沒想到天子會召見他。


    而對於如今這位天子,他雖然沒有見過麵,但也聽聞過不少。


    在他看來,當今天子當是一位銳意革新的好皇帝。


    為此,他也很樂意為朱厚熜做事。


    當朱厚熜授他為翰林待詔,讓他為袁宗皋和梁儲畫像時,他也欣然稱是。


    袁宗皋和梁儲在被畫好像後,也就正式請求覲見天子麵辭回鄉。


    朱厚熜見了他們,且下旨讓袁宗皋以禮部尚書銜致仕馳驛歸鄉,倍給月廩、歲夫。


    梁儲則升以太傅官致仕馳驛歸鄉,也倍給月廩、歲夫。


    除此之外。


    朱厚熜還給二人各賜準開錢莊業務之恩旨,且各撥年利三十取一的二十萬銀元低息貸,以作為他們還家助民之資,同時也希望他們幫助朝廷把錢發下去,帶頭在本鄉做減息之事。


    朱厚熜沒有直接賜銀,因為直接賜銀,他怕他們也會把銀元存起來。


    兩人也知道皇帝的深意,故也沒多作推辭就謝了恩。


    不過,袁宗皋在這時突然要求單獨麵見朱厚熜。


    朱厚熜便與袁宗皋進了便殿,問:“是名單的事嗎?”


    “是的,陛下。”


    袁宗皋回了一句,就將名單遞給了朱厚熜。


    原來,朱厚熜因為想到這次選妃可能會有奸細混入進來,也就讓袁宗皋從可靠的人群裏發展一些可以充作皇帝眼線的女孩。


    這些女孩要麽是軍中遺孤,要麽是收養的孤兒,總之是可靠的。


    不過,這些女孩因為禮部和內官監乃至兩宮太後都不知道她們的真正來曆,也就導致這些女孩不少都會被隨機安排為女史侍女,乃至妃嬪,甚至會被淘汰。


    隻有朱厚熜把內官監新交上來的宮廷各處新添人員名單交給袁宗皋對照後,袁宗皋才知道這些人裏,哪些人留在了宮廷,且在哪裏,充當什麽身份。


    朱厚熜接了過來,展開看了看,隻在掃到永福長公主府一欄裏有個叫“吳冬芹”的女孩名後,就合上了名單,而揣入了袖中。


    接下來。


    朱厚熜就和袁宗皋離開了便殿。


    而袁宗皋和梁儲也在這時真的開始向朱厚熜拜辭離開了。


    朱厚熜則二人準備轉身離開時,笑著囑咐了一句:“山高水長,兩位先生當請徐行。”


    二人含淚稱是。


    梁儲更是內心一動,因為他沒想到陛下也把他當先生。


    他們都知道這一離開,就不可能再見了。


    所以,兩人在出宮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這重重宮闕一眼。


    對於二人而言,從最初進來參加殿試,到鴻臚唱名,再到麵見帝王,仿佛一切記憶都在這個時候湧了出來。


    輕舟作伴好還鄉,因梁儲是廣東人,袁宗皋是湖廣人,兩人倒也順路,便也同乘運河而回。


    錦衣還鄉自是樂事,而兩人此時最覺快樂的事自然都是在晚年陪著一位少年帝王做了不少年少時才敢想的事。


    這對他們而言,自然也就不算虛度此生。


    朱厚熜倒也想回湖廣老家再看看,但這對他而言,還為時尚早,他現在還得在紫禁城做他的帝王。


    這次以平叛之名抄沒那麽多江南士族,得到價值數千萬銀元的財貨,對於朱厚熜而言,他的目的可不是要把這筆錢財存起來,也跟民間土財主一樣,挖個地窖,把銀子金子都埋進去。


    他的目的是把這些財產收上來後又以銀元的方式發下去,讓其在各個階層間流動起來,促進經濟的繁榮。


    畢竟,白銀不流動起來,就是一貴重金屬,隻有流動起來,才有他的價值。


    朱厚熜知道這個道理,其實這個時代的大地主大官僚也不笨,也懂整個道理,甚至有的在操縱白銀以牟利這方麵的經驗比朱厚熜還豐富。


    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千方百計地阻止朱厚熜株連江南士族。


    即便是現在,他們也不甘心,這麽多錢到了皇帝手裏,更不願意看見皇帝利用這些財富去操縱天下錢權,進而真讓百姓日子好過到不願意甘心為他們牛馬的地步。


    大風起於青萍之末。


    讓朱厚熜開始感覺到外朝有人在開始打他所得財富的主意時,是他看見永福長公主上了一道求賜五十萬銀元的本。


    這讓朱厚熜不禁冷笑,而不由得想起了袁宗皋給他的那份名單,並因此從自己袖中拿出了這份名單。


    “吳冬芹!”


    朱厚熜看著名單,念了一個人的名字,然後對黃錦吩咐說:


    “叫上陸炳,讓他帶上他的人,與朕一起去公主府,不要通知任何人!”


    “另外,派人先去告知皇姐還有皇姑母與皇姑父來赴宴,就說朕要在清寧宮設便宴。”


    “是!”


    永福長公主府。


    女史段玉紅正擋在公主府門口,對駙馬沈學禮笑道:“我們殿下睡了,請駙馬爺回自己的院去吧。”


    沈學禮愕然道:“可是,不是殿下傳命,讓我來見的嗎?”


    “那是底下賤婢壞了心,假傳主命,已經讓人拿下了,駙馬爺還是請回吧。”


    段玉紅笑著回道。


    作為公主府的女史,按照內廷祖製,她統管公主府的一切,也有教引公主的責任。


    而沈學禮也知道公主府的女史權責不低,自己要是強行闖進去,便是壞規矩,也就隻得稱是。


    而段玉紅則在沈學禮離開後,沉下了臉,走進了府裏,對幾個撥到公主府的雜役吩咐說:“把那個傳命的小蹄子給我立即打死!”


    “告訴這府裏所有人,凡事不先通稟我這個教引女史,就擅傳主命,壞了殿下名聲的,這就是下場!”


    接著。


    段玉紅又厲聲嗬斥了一句,然後朝永福長公主的暖閣走來。


    “啊!”


    這時,外麵已傳來一慘叫聲。


    段玉紅沒理會,她隻認真抽動著鼻子。


    因為她聞見了一絲濃烈的水胭脂味。


    俄然。


    段玉紅就見永福長公主走了來。


    段玉紅則當即拉下臉來說:“殿下也忒不自重,抹這麽香的胭脂,也學起外頭那些不檢點的女子來了嗎?”


    “夫人,我是因為要進宮赴宴,所以塗了點。”


    永福長公主回後,就問道:“駙馬來了嗎?”


    段玉紅則回頭吩咐著一個雜役:“去請駙馬來!”


    “殿下救我!”


    而永福長公主這時則聽到了外麵一宮娥的慘叫聲,且頓時知道了這人是自己派出去的侍女吳冬芹。


    永福長公主不由得忙問著段玉紅道:“夫人為何打她?”


    “她該打!竟敢擅傳主命!”


    段玉紅回道。


    “夫人快放了她!是我讓她去的,算不上擅傳。”


    永福長公主忙說道。


    段玉紅一臉嚴肅道:“她不先告知我,就是擅傳,不但她該打,連殿下您也該罰。”


    “有什麽事為何不先讓人來告知我?!”


    接著。


    段玉紅就很嚴厲地問起永福長公主來。


    “殿下別忘了,我可是有教導您的權力的!”


    段玉紅說道。


    永福長公主不由得低下了頭:“我一時忘了,也沒覺得這是多大回事。”


    “忘了?”


    “那我讓殿下向陛下當麵再求賜賞銀五十萬,而不是隻上個本的事,是不是也忘了?”


    段玉紅問道。


    永福長公主沒有回答,有些害怕地轉身要走。


    段玉紅則拉住了她,突然在永福長公主臂膀上使勁掐了一下,咬牙切齒道:“是不是?!”


    “啊!”


    永福長公主也慘叫了一聲,隨後就不由得眼淚奪眶而出,而委屈巴巴道:“沒有!”


    “既然沒有忘,那為何不說?”


    “公主府的開支越來越大,您也不是不知道。”


    “您又愛收集些名人字畫什麽的。”


    段玉紅教訓起永福長公主來,且一時見永福長公主又默默不語,就不由得叉腰道:


    “我真是倒黴,來教引你這麽一位木頭似的殿下,明明是皇姐,結果什麽都不敢要,人家是皇妹,就敢天天去找皇爺討要這個討要那個,你但凡敢要,皇爺他能不給?”


    “啊!”


    “殿下救我!”


    這時,外麵又傳來了吳冬芹的求救聲。


    永福長公主頗為焦急,不由得道:“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去找陛下要,夫人能不能先放了冬芹,她才被選進宮,她不知道這些啊!這都是我的疏忽,您要責怪就責怪我吧。”


    “好!我給殿下麵子。”


    “但是希望殿下今晚真能給皇爺要,要不然,她吳冬芹能活過今日也活不過明日!”


    段玉紅則威脅起永福長公主來。


    “誰活不過明日?!”


    朱厚熜這時突然出現在了段玉紅的身後,還沉聲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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