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庵公劉健?”


    “臨終遺本?”


    “劉健去世了?”


    朝臣們大為驚駭。


    而黃錦這時已念起劉健的臨終遺本來。


    “滿朝諸臣,名多君子,實多豺狼,以欺君謀逆為榮,以和君愛民為恥。”


    “言行不一,虛偽狡黠,蔑禮亂倫。”


    “故偽君子多也!”


    “臣因而對天下士大夫失望透頂,故才無阻攔陛下嚴辦江南謀逆士族之心,也乞陛下以嚴法誅淨天下偽君子,無論元老宿儒,不殺之則不能使天下風清氣正!”


    ……


    黃錦念完後,許多朝臣都驚呆了。


    有剛才出列為蔣冕求情的大臣已經開始瑟瑟發抖,忍不住開始把腳往回挪,而害怕天子借著從兩朝元輔臨終遺言之請,而將他以逆黨同情者予以處置。


    “你們這些讓朕不要殺蔣冕,可按照晦庵公之遺言,朕若不殺就不足以令天下風清氣正,也不足以令天下真君子的光芒被看見!”


    “爾等今日如此為逆臣求情,看來果如晦安公言,皆是虛偽不忠之輩!”


    朱厚熜這時站起身來,突然沉聲說道。


    大理寺卿張孚敬這時出列跟著說道:“陛下,臣愚以為,晦庵公所言極是!”


    “無論如何,晦庵公是兩朝元輔,是天下君子楷模,也真正代表了天下君子之公論,故陛下若真欲禮待士大夫,當是禮待君子,從君子之言,而非一味縱容士大夫中的宵小之徒,反使士大夫之名聲於天下百姓中大壞也!”


    “正如,元末有民間俚語曰:‘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如果真要讓士林中的偽君子這樣多下去,等到老百姓都不相信我們這些士大夫了,隻恨我們這些隻會酷待他們的士大夫太多了的時候,隻怕到時候就會到處是反民,則我大明就會亡國有日啊!”


    “以臣之見,蔣冕,偽君子也!這些人也皆偽君子也,殺之,天下不會反!”


    “但不殺之,天下必會因溺恩一開,而多反民出現!”


    張孚敬說後,朱厚熜就看向毛紀:“元輔有何看法?”


    毛紀現在很想原地裝暈,但他可不敢在朱厚熜這樣的皇帝麵前裝暈,隻得咬牙道:


    “回陛下,按八議,有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


    “蔣冕非陛下之親戚,也非陛下之故人,故不在議親議故之列。”


    “蔣冕其賢不必說,都已預謀弑君,難以稱賢;議能,他為閣輔期間也沒展大才!畢竟大禮之弊乃張孚敬指出,錢法之弊乃楊一清指出;”


    “至於議功,他也未在任首輔之前後有任何建樹;”


    “議貴的話,他非有世襲官爵在身之人;”


    “議勤,他上過的本遠不及同閣之臣多,算不上勤勉;”


    “議賓,先帝也未對其有褒獎。”


    “可以說,他不在八議之列。”


    “反而是兩朝元輔劉公在八議之列,陛下不能不重其意見。”


    “故蔣冕不能饒,為逆臣進言者也不能饒!”


    毛紀知道,自己畢竟有一天也是要致仕成為在野首輔的,所以劉健的權威,他還是要維護的。


    畢竟他不希望將來要是改朝換代,他這個前朝首輔的臨終進言,也被新天子棄如敝履。


    “正如元輔所言,此事就算論八議之恩,他蔣冕也不配!”


    “何況,就算論八議,一個窺探大內、有弑君之心的逆臣,又豈能不死?”


    “晦庵公所言也是正理!”


    朱厚熜說到這裏,就道:


    “故著將為逆臣說情者下獄,重定三法司官,逆臣與同情密者,皆定其大辟之刑!”


    “株連蔣冕九族於東萊!”


    “令將其口供和罪狀刊印成書,再附上晦庵公之諫,同時加上朕之聖諭,後世君臣凡不顧祖宗之尊嚴而強行為其翻案者,皆視不肖昏君與不忠逆臣,天下有德者可起兵誅之!將此發於天下,刻於諸學校書院碑林,此書就定名為《大義覺迷錄》,以淨浮言而正人心!”


    刑部尚書顏頤壽、左都禦史李昆等忙跪下道:“陛下開恩!晦庵公固然為兩朝元輔,然此人才多誤先帝,其言不可聽啊!”


    “放肆!”


    朱厚熜大喝一聲:“兩代先帝何等英明神武之君,會被晦庵公所誤?晦庵公作為兩朝元輔,隻會代表兩位先帝之卓見!爾等汙蔑晦庵公便是汙蔑兩代先帝!”


    “果然大逆不道,殺之不冤,拖下去!”


    “是!”


    反正現在劉健已經死了,朱厚熜也不在乎給劉健瘋狂戴高帽有什麽後果。


    總不能隻準文官用劉健來對付他這個皇帝,不允許他拿劉健來對付這些文官吧?


    顏頤壽等徹底絕望。


    但他們是真沒想到劉健會整這一出。


    而還沒站出來的大臣,此時也不由得感歎,皇帝是真的手段豐富,豐富到讓自己這些人無路可走。


    畢竟,將來等後世之君繼位,哪怕後世之君是一位好操控的君主,卻因此,還是讓自己這些人想洗蔣冕都沒法洗。


    要知道,很多守舊黨文官不怕失敗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們相信將來的天下依舊會是守舊派為主,後麵的皇帝肯定會大概率成為守舊且不積極革新的君主,甚至可能是把權力都交給守舊黨的君主,如此就能恢複自己守舊黨文官的名譽。


    可現在這樣的旨意一旦發於天下,無疑給將來恢複蔣冕名譽增加了很大的困難。


    “陛下是真恨我入骨啊!”


    “嗚嗚!”


    蔣冕在知道此旨後,當場嚎啕而哭起來。


    而毛紀現在則也因此怕朱厚熜入骨。


    畢竟他也不知道朱厚熜要是惡了他,會不會要拿他想不到的狠辣刻薄手段來對付他。


    所以,毛紀雖然本欲守舊,做個太平首輔的,但因為知道皇帝想要首輔有所作為,有所建樹,也隻願意對有所作為的首輔給予厚恩,也就不得不主動請旨道:


    “陛下放貸於皇親國戚是為助民,以促成民間減息之效,故請下詔旨,嚴禁皇親國戚拿到低息貸後,以原市利放貸,乃至勾結官府打擊民間借貸,以壟斷借貸之市,而用更高利息盤剝生民,且令撫按官若遇皇親國戚與勳貴乃至內臣放低息貸時若不法,可先拘後奏。”


    “準!”


    朱厚熜對於毛紀這種主動請求讓文官官僚群體監督皇親國戚和勳貴內臣的奏請,還是很歡迎的。


    畢竟,他也不想這些皇親國戚和勳貴內臣在放低息貸時亂來。


    而朱厚熜在看來,殺了蔣冕等人還是有意義的,至少會讓毛紀這個繼任者做事也不得不更認真一些。


    “助民減息,是為促民生利,非真要奪民之利。”


    “清丈也是一樣,本是為了疏解小民之困,抑製兼並。”


    “所以,內閣下道旨,著東南總督朱希周對已清丈之地的百姓按田畝人口之數劃成五等,畸零戶不入第五等,乃列為養濟戶。”


    “每年火耗歸公之銀,按比例劃歸養濟院,讓養濟院定期資助這些養濟戶。”


    “另外,五等戶皆免嘉靖元年以前未繳稅役錢,四等戶則減半追繳。”


    “再有,清丈出的官田,嘉靖元年後的租子皆減為同民田之稅,以免折色調高後,官田更無人願耕。”


    “總之,今年的任務之一是務必促成減租減息的情況大範圍出現,使得天下百姓能夠喘口氣,能夠積攢些餘財,這樣才能有更多的貧家子弟讀得起書,文教也能更加興盛,忠肝義膽之士也才能更多。”


    朱厚熜說後,毛紀頓時大拜道:“陛下仁厚愛民,籌劃深遠,當感動上天,萬民也當為如此慈愛君父感而泣之!”


    毛紀說著就哽噎欲哭起來。


    雖然他這有故意作秀的成分,但也是真心覺得眼前天子把天下小民看得很重,而且也沒有因為南直士民鬧事,而對南直的百姓也記恨上,反而依舊施恩讓利。


    在毛紀看來,無論這位天子多不肯讓權於士大夫,但至少心思是用在了正途上,即便不會一直放棄改製,也應該不會讓天下變得太糟糕,或許真能讓大明真正中興起來。


    “而減租減息要有效果,可能不僅僅隻是要撫按官監督皇親國戚和勳貴內臣就行。”


    “畢竟這裏麵真正波及更大的還是地方豪右大戶,尤其是那些借著菩薩仙神之名廣放利錢於小民的寺院道觀!”


    “所以要促成這事,還要防止他們故意壞朕的事!”


    “朕意利用火耗歸公後增加的地方財力,給地方官吏增加俸祿,另外,增加地方官吏數量,不能總是非得派軍隊去維持治安,那樣花費會更大。”


    “元輔以為如何?”


    朱厚熜如今算是對大明官製有了個很詳細的了解,而知道,大明吏治其實最大的問題不隻是貪汙腐敗的問題,還有中下層官吏太少的問題。


    後者導致基層權力被地方大戶嚴重侵蝕!


    這與朱元璋最初建立大明時就把大明以小政府模式建立有關。


    甚至他最初還把征稅權都直接交給了民間糧長,而不讓官吏參與。


    甚至,基層司法權也是主動下放到了民間,讓民間鄉老先解決民間糾紛和衝突,解決不了的再報縣裏,而知縣等官則嚴禁下鄉,等於朱元璋已經先允許鄉紳自治。


    所以,朱厚熜現在要想真的減租減息成功,真的讓百姓享受到減租減息的好處,就得給地方官吏增加俸祿,增加地方官吏被收買的難度,同時增加地方官吏,防止低息貸下不了鄉。


    毛紀聽後也就回道:“陛下此策自是聖明之策,然火耗銀到底有限,所以增加多少地方官吏的俸祿,增加多少地方官吏,還得細細斟酌為妥,不能驟然推行於全國,也不能驟然亂定。”


    “朕知道,可以先在一個省試點。”


    朱厚熜回道。


    雖然大明的省級行政機構是叫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但在平時也常以省稱之,這主要是受前元的影響,天下人也都習慣以此簡稱各省級行政地區。


    而朱厚熜這時這麽說後,就看向了貼在牆上的《坤輿萬國全圖》,說道:“湖廣熟,天下足,天下的根本是糧食,既然湖廣是眼下國朝糧食主要產地,又是朕的潛龍之地,且就從這裏試點吧,讓湖廣撫按先試著做這事。”


    毛紀稱是,因而擬旨著湖廣撫按進京。


    一個月後,在湖廣撫按進京的同時,郭勳也已先被押解進了京。


    朱厚熜因而召見了郭勳,且問道:“朕威武營的軍餉,你也敢克扣,真是好大的膽子。”


    “臣知罪!”


    郭勳直接拜訪伏在地道。


    朱厚熜哼了一聲:“克扣也就罷了,為何不等朕派錦衣衛來處置,就先讓文官把自己告了?”


    “因為臣知道陛下欲繼續革新大明,比如有徹底清丈天下田畝之誌!故臣需讓願為陛下改製之大臣,也能得到軍校們的好感,以防小人借改製激起兵怨,還把兵怨歸咎於改製之官,而以兵變對抗改製!”


    郭勳回道。


    朱厚熜則想起來嘉靖初的好幾次兵變,不禁頷首,且神色凝重地看向了郭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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