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被稱作青齋先生的儒士站了出來,凜然走到了桂萼麵前來:


    “墓誌銘的作者正是我,不過,他們不是我組織來的,是自覺來追悼淨通大師的。”


    “因為他們都對本鄉權貴袁氏與民爭利而不滿,公身為兵憲,不為我等士民做主,反甘為權貴爪牙,真不怕天怒人怨嗎?!”


    桂萼沒有回答,隻讓身邊文吏給那因為怕死而招拱的士子寫了供狀然後讓其畫了押,接著就拿著墓誌銘文章,指著這叫青齋先生的儒士說:


    “人證物證已在,既通反賊,那就把他就地砍了!”


    “是!”


    桂萼麾下兵丁就立即將這青齋先生摁跪在了地上。


    這青齋先生則大聲喊道:“桂安仁,你為何不答話!”


    哢嚓!


    這青齋先生當場人頭落地。


    “青齋先生!”


    在場士子不少痛聲大喊起來,也有不少當場麵色慘白。


    桂萼隻冷冷地一笑。


    他沒打算答話,甚至都沒算批評這些儒士隻把食利者當民。


    因為他知道,立場不同,說什麽都是白說。


    在他的記憶裏,從議大禮開始,反對者就先開了殺戒,首輔楊廷和第一個揚言不從者為奸臣,當誅!接著,在武定侯府,護禮派就先動了刀。


    所以,對於桂萼而言,哪怕皇帝優容反對者,他也不會優容。


    他作為士大夫之一,隻會比皇帝還嚴酷對待自己同階層中的不同政見者。


    畢竟,對方即便將來得勢後要原諒誰,也隻會原諒皇帝,而不會原諒他們。


    ……


    ……


    嘉靖二年八月初十。


    萬歲山上,楓葉正紅。


    來到山頂的朱厚熜,雙手叉著腰,放眼眺望著暑熱已盡的紫禁城。


    這座眼下屬於他的紫禁城,正被晚霞籠罩著。


    璀璨雄偉。


    蔚為壯觀。


    而讓他更覺壯觀的是,滿載銀元的車輛,而宛若如兩條長龍一般,在紫禁城內穿行的場麵。


    一條從北上東門往北上西門而去,這是要將外朝國庫和權貴們還來的銀元裝入內庫。


    一條從北上西門往北上東門而去,這是要將外朝國庫又借的銀元裝入從內庫運出去。


    這讓朱厚熜能夠直觀地感受到,有很多銀元正在社會上流動,而產生著相應的價值。


    “皇爺,朱六來了新的密奏。”


    當朱厚熜登山望遠回來後,秦文就送來了新的錦衣衛密奏。


    朱六在密奏裏奏報了關於覺安和妙善被抓的事。


    故朱厚熜看後非常高興,撫掌而道:“很好!告訴北鎮撫司,這兩人一到京師,就立即審訊!朕要從他們口中得知關於朱致格的一切以及他們出現在遼王府的所有動機。”


    “是!”


    而朱六除了密奏了關於覺安和妙善的事外,也還奏報了湖廣地方關於袁宗皋放低息貸、以及吏製改革和嚴打的反應,言湖廣宗室、士紳皆對這些事怨氣甚大,罵袁宗皋是與民爭利,還說桂萼是酷吏當誅,更言朝臣執政皆是奸臣,下如此嚴打的旨令,讓湖廣民不聊生。


    朱六還附上了一份湖廣地方士子寫的匿名揭帖,揭帖上寫滿了痛斥桂萼甘為權貴爪牙,使袁宗皋得以與民爭利的話。


    啪!


    朱厚熜將這份揭帖重重地拍在了禦案上,麵色陰沉,沒有多言。


    湖廣士紳會顛倒黑白,把自己讓袁宗皋放的低息貸說成是與民爭利,讓朱厚熜也不得不承認,地方食利階層的無恥度,實在是讓人不禁歎服,大有自己是民,底層百姓不是民的意思。


    內閣其實也收到了許多反應袁宗皋與民爭利的奏疏,不僅僅是說袁宗皋與民爭利的,還有說梁儲與民爭利的。


    當然,朱厚熜和內閣大臣都心知肚明的是,越是有這麽多地方官員鄉紳反應袁宗皋、梁儲在與民爭利,就越是說明他們沒有拿著皇帝借給他們的錢在放高利貸,而是真的在放低息貸。


    不然,不會造成這麽大的反應,很明顯是袁宗皋、梁儲這樣做影響了人家的利益。


    畢竟地方大戶很多靠的就是放貸剝削庶民以實現兼並的,現在朝廷放低息貸,解放民眾生產力,促進銀元貨幣流通,簡直就是給底層庶民增加被地方大戶吃掉吞並的難度!


    而許多地方官員明顯在立場上也是站在地方大戶一邊的,所以才會積極的把地方大戶的怨氣準確上報給朝廷,說地方民眾反應袁宗皋和梁儲與民爭利。


    畢竟,這些官員也擔心低息貸繼續下去會出現在自己家鄉。


    何況,他們的家人也會借助他們的權勢,在他們的駐地發一些高利貸取利,現在,放低息貸自然也就會影響他們的收入。


    他們固然不敢直接反對,也不敢直接把袁宗皋、梁儲怎麽樣,但選擇性的反應一些地方情況還是可以的。


    地方禦史官更是直接把各自道聽途說的話都上奏,比如說自己聽當地人反應袁宗皋和梁儲強令百姓借貸他們家的錢,乃至逼死人命,還說聽當地人反應袁宗皋和梁儲勾結官府,故意沒到期就逼百姓還債,然後百姓還不起,就威逼官府抓了百姓,抄其家產,以至於民怨沸騰。


    總之,仿佛袁宗皋和梁儲兩個剛致仕的大員,在地方上完全不幹人事,其家人更被說的完全不幹人事,似乎人均都欠下人命案、強奸案好幾個。


    對於地方禦史官而言,反正他們都是風聞上奏,也不用提供確切證據,所以也就幹脆什麽都上奏反應就是。


    他們甚至還直接自己動手創作一些離奇過分的故事來,比如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劣紳惡霸在鄉裏為惡的事篡改一下就奏上去,安在袁宗皋和梁儲頭上。


    他們也不在乎皇帝信不信,反正眾口鑠金,隻要反應的夠多,傳播的謠言夠多,自會有人從不信到開始有所懷疑,從有所懷疑到覺得非常有可能。


    毛紀、費宏、楊一清、石珤看著剛剛票擬完的一堆章奏,皆神色凝重的很。


    毛紀還一邊轉著手腕一邊說:“我們各自選十五本最能反應地方士怨的章奏,給陛下看看吧。”


    “行!”


    費宏還取下了靉靆,且真的認真選了起來,還一邊選一邊說:


    “隻是給兩位致仕元老各自二十萬銀元的低息貸而已,都能在民間攪動起這麽大的風雨,這說明改善民生、重奪錢權的事的確難啊!”


    “總不能真的隻靠以工代賑吧,以工代賑隻能讓百姓有基本保障,但放低息貸,卻能讓勤勞之民借著一筆錢發家致富的!”


    楊一清則在選本的時候,也提起了自己的看法。


    石珤則道:“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奪其利,如奪其命!所以,祖宗不是不知如此惠民,而非得把錢糧放在庫裏,任鼠咬蟲蛀,實在是早知爭利於下,不如節用於上。”


    眾人未言。


    這種話,也就石珤敢說。


    四人各自捧著十五本反應梁儲、袁宗皋為禍鄉裏、與民爭利的奏本,合計六十本,進了宮,來到了禦書房。


    “朕不看!”


    “沒什麽可看的!”


    朱厚熜在得知毛紀等的來意後,也就看著這些奏疏,揮手說了這麽一句。


    毛紀道:“臣等也沒想著一定要陛下看,隻是想讓陛下知道,現在地方上的物議沸騰到了什麽地步,臣等擔心的是,梁、袁二公會頂不住,他們都那麽大一把年紀了,按理,該安享晚年的,沒得為了這點事傷神啊!”


    “元輔這是怪朕了?”


    朱厚熜問了一句。


    毛紀忙拱手道:“臣沒有此意!臣隻是想問,要不要適當表示一下,派一個大臣下去查一查,做做樣子?以免說朝廷中樞對此不重視。”


    “可以派人去做做樣子。”


    “但是也不必太在乎,天塌不下來!”


    “以朕看,這件事的本質,還是許多官員覺悟不夠高,心裏沒有朝廷,良知上已經徹底壞了!”


    朱厚熜這麽說後,眾內閣大臣皆以沉默相對。


    他們自然是默認了皇帝的話。


    朱厚熜這時則繼續開口道:“但拿不出名正言順的方式處置他們,畢竟他們隻是反應一下情況,而禦史風聞上奏也是其職責,聽不聽在我們,真要是鉗製其言,又有人要說朕在堵塞言路,不允許聽到下麵的真話。”


    “可難道地方就真的隻有這一種聲音嗎?”


    “老百姓不敢主動來找官員反應他們的心裏話,難道朝廷的官員就不能主動去問嗎?”


    “很明顯,是有人在物議訪查方麵偷了懶,乃至藏了壞心。”


    “朝廷得加強在這方麵的力量,一是引導物議,二是要澄清謠言。”


    “元輔剛才說派個人去查。”


    “以朕看,就幹脆常設一個負責引導訪查物議的官職,這個官職就叫觀風整俗使!”


    “以僉都禦史官擔任,專司在觀察民風物價、引導物議事。”


    “具體而言就是:辦官報反映真實地方情況,同時籌資組織社團與活動,宣教正確的理念,訪查百姓真實情況與言論,查緝打擊有不利於國家長治久安的邪惡作品,再就是對優秀作品予以發揚光大。”


    “各省和南北直隸的觀風整俗使由朝廷直接派,各府州縣也設觀風整俗使官,以府同知和縣主簿充任,所以,每個府州縣都增設一名同知和主簿。”


    “這樣做,為的是便於地方主官在自己的轄區內進行革新除弊、打擊豪強、整治民生時,也能夠引導物議,而免得自己一心為國為民,卻反而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當然,這些地方上的觀風整俗使官也要同時受朝廷所派觀風整俗使節製,以免他們徹底變成地方主官之口舌!”


    朱厚熜說道。


    最近追訂掉的多,是內容崩了嗎,還是養書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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