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能不能看完這些謝表文章和供狀後,再向陛下進諫!”


    “你們就這麽急不可耐地要抨擊試點整頓僧尼等人?!”


    因為天子準許朝臣討論,大理寺卿張璁便在這時突然詰問起汪偉和鄒文盛來。


    然後……


    他就拿著一遝謝表文章和供狀,看著這兩人說:


    “這些儒士文章和百姓供狀明明揭露的很清楚!”


    “寺院廟觀不但沒有因朝廷給予免役特權而救濟貧民不說,反而借此特權大肆接受投獻,侵占小民田地,在災年囤積居奇,抬高借貸利息,盤剝附近百姓,逼民破產為奴娼!乃至窩娼聚盜、妖言惑眾!”


    “石首縣學十六名生員更是聯名聲討元覺寺壟斷石首借貸之利,逼得大量百姓賣兒賣女,乃至逼迫宗室王親也賣兒賣女!”


    “難怪宗室子弟也在謝表中稱低息貸也助了他們,不是與民爭利!”


    張璁這麽說後,汪偉和鄒文盛不由得一驚,心想自己沒想到嚴嵩這個奸臣在湖廣任觀風整俗使期間,連僧尼的醜事也反映,也讓儒士百姓去揭露。


    兩人不由得忙從別人手裏找來這些材料看。


    看後沒多久,汪偉就先跪了下來:


    “陛下,臣有罪!”


    “臣未曆地方,不知民情,太過想當然,如今看了地方宗親儒士和百姓反應的實情後,才知道地方真實情況與自己所想的大為不同!”


    “臣亦然!”


    “臣過於操切進諫,險些釀成大錯,而有顛倒黑白、強博直名之嫌,實在是有罪,臣自劾請罪!”


    鄒文盛也立即跪了下來,一臉痛苦地回道。


    同時。


    兩人心裏也恨死了嚴嵩,暗道:“這個嚴分宜,讓你觀風整俗,你整的這麽認真作甚!你將來富貴後不想設家廟,不想利用佛寺為子孫謀福祉的嗎?”


    刑部尚書趙璜這時暗自慶幸沒有急著站出來進諫,不然現在也會這麽尷尬地不得不脖頸主動伸到陛下麵前讓其砍,同時還自己抽自己嘴巴。


    但也因此,趙璜決定反向利用這麽個機會固寵,也就故作激動道:“令人發指,簡直令人發指!要不是陛下聖明,設觀風整俗使於湖廣,我們這些理學門人都要被蒙在鼓裏!”


    “陛下!”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臣請立即在全國推廣選任觀風整俗使,也請立即在全國整頓寺院道觀!”


    張璁看了趙璜一眼,忙道:“陛下,臣認為不可!凡事不能操之過急,湖廣試點的效果越好,就會越是讓其他地方的食利者警惕,故而,這時候,越是不能大意,還是要根據各地實情,繼續循序漸進的來!”


    “張卿所言極是!”


    “現在湖廣的事還沒有塵埃落定,推諸試點新政還沒總結討論,能不能推行全國,說這個還早。”


    朱厚熜說到這裏就看向了汪偉和鄒文盛。


    他自然不相信這兩人是真的不懂地方上的情況,畢竟作為堂堂三品朝臣,不至於真的單純得跟宮裏的婦人一樣。


    但朱厚熜現在拆穿兩人也沒意義,隻在這時說道:“你們既然自劾請罪,朕也就不過多責備你們不查事實,輕浮急躁之非,更不嚴治爾等欺罔之罪,但有罪也不能不罰,有過也不能不改,有漏也不能不補!”


    “傳旨!”


    “禮部右侍郎汪偉謫外任,貶為東萊府同知!”


    “太常寺卿鄒文勝亦謫外任,貶為金縣縣丞!”


    “朝廷接下來,當著力於用東萊金礦之財,養移去東萊之民,助其墾田興教!以解決天下人多地少之根本矛盾。”


    “故朕外謫爾等於此,望爾等好好改正前非,知悉地方實情,以練才幹,將來能重新為朝廷重臣!”


    朱厚熜說後,汪偉和鄒文勝皆麵色震顫,但又隻能叩首謝恩。


    但朱厚熜對汪偉和鄒文勝的處置,也著實讓一眾清流護禮派不滿。


    因為他們還是覺得皇帝的處置太刻薄寡恩。


    盡管,皇帝沒有殺他們,隻是外貶,大有以觀後效的意思。


    可汪偉和鄒文勝畢竟都是弘治朝的翰林庶吉士出身,乃是正色立朝的清流代表啊!


    這樣的清流被貶為外任,落入濁流,還去東萊那種比瓊州還不如的蠻荒之地,豈不是輕慢禮臣?


    升為翰林侍講的舒芬和禦史盧瓊此時就很想出列進諫執言,以泄心中憤懣。


    但就在他們要出列時,朱厚熜又讓人拿出了嚴嵩所呈的另一類關於湖廣縉紳私編野史汙蔑先帝、太後、天子和公卿,乃至在詩詞文章中譏諷時政、誹謗朝廷大臣的章奏和附上的相關實證材料。


    “你們再看看這些。”


    朱厚熜指著他讓黃錦領內宦又拿出來的一大堆材料和章奏說了一句,就道:“編野史抹黑先帝、太後、乃至朕,和元老公卿,就算這些隻是風聞,但這是一個受國恩的士大夫該有的節操嗎?!”


    “你們先看,看了再議怎麽處置這些人!”


    朱厚熜隨後又嚴肅地說了這麽一句。


    朝臣們便繼續傳看起這些新章奏和新材料來。


    “陛下,臣請嚴辦這些縉紳!”


    “他們這樣做簡直是大不敬於先帝,大不敬於太後,大不敬於陛下!”


    “其所涉不臣書籍、文章、詩詞當焚毀之,並令民間不得私藏,若有發現,當交於有司焚毀!否則,皆當以私藏妖邪之書論罪。”


    大理寺卿張璁這時出列先奏稟起來。


    朱厚熜頷首:“自當嚴辦!”


    “傳旨!”


    “向文鼎等縉紳風聞相關宮廷秘聞謠言就寫到筆記裏,還說是內廷大璫所傳,可謂大不敬,家風亦不正,未將忠孝之本放在心上,殺之也不為過,然姑且念其是聽聞他人之言,而非自己捏造,留其命,隻削為民,並與全族流放東萊!同族中有在朝為官者,令革職流放!”


    “至於諷刺時政、誹謗朝廷公卿大臣,有惑眾亂政之嫌,本人削為民,且流放東萊!”


    朱厚熜站起身來,宣達了自己處置的旨意。


    朱厚熜沒有一味的情緒發泄,還是在盡量的以客觀公正的方式處置此事。


    畢竟,他也沒有真的要毀掉整個中華文化活力,而真的要跟野蠻的滿清一樣,為了文化專製,不惜讓天下文人處於萬馬齊喑的狀態。


    所以,他沒有選擇殺掉這些縉紳文人,而是以這些人自供是風聞不是捏造為由而選擇流放為主,表示允許天下縉紳文人進行相關創作,但不能帶著強烈的個人情緒去胡編亂造乃至瘋狂抹黑,那樣就必須付出代價。


    因為如果一個文人利用自己可以傳播知識的能力來肆意汙蔑他人乃至國家和民族,那也未嚐不是一種獨夫行徑。


    朱厚熜不允許天下存在著除他以外的專製統治者。


    但是,士大夫們要的就是士權的無限自由,要的就是可以在文化創作上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緒,攻擊自己不滿的人和製度。


    所以,朱厚熜這個處置即便還是在恪守“君主當持正”的理念,但還是讓朝中一些隻希望士權不受約束的護禮派朝臣非常不滿。


    “陛下!”


    而大明的文臣素來就有不怕事的,再加上,又都知道朱厚熜非昏暴之君,所以,福建道禦史盧瓊這時就毅然出列,接著就言道:“臣有諫言!”


    “講!”


    朱厚熜心裏頗覺不對勁,也就看向雲鶴旁一臉凝重的禦史盧瓊,沉聲說了一句。


    “臣請誅殺嚴嵩!”


    “此人蛇蠍心腸,為討陛下歡喜,不顧士情,當殺之以安天下。”


    “另外,陛下當撤廢觀風整俗使,且下詔永不再設。”


    “謠言止於智者,縉紳固然有一二愚蠢之舉,但無傷大雅,若過分責備,乃至設觀風整俗使鉗製其言,隻會毀我斯文元氣!”


    “自古明君多以仁恕之道待士,臣請陛下效仿古之仁君!”


    盧瓊叩首言道。


    朱厚熜心裏陡然火起。


    張璁更是在這時先冷聲問道:“盧禦史,你說這無傷大雅?他們汙蔑先帝、太後、陛下,在你嘴裏卻變成了無傷大雅之舉!你要陛下講仁恕之道,你的君辱臣死之道在哪裏?!”


    “陛下!”


    張璁質問後,就也出列向朱厚熜拱手:“即便陛下要饒恕這些人,臣也不會饒恕這些人,而自會日上一本,請旨嚴辦這些人!否則,綱紀禮法就不能得到維護!”


    “張卿所言有理。”


    朱厚熜頷首,然後看向盧瓊:“盧卿,你還是忠臣嗎?”


    “陛下問此刻薄之言,臣無法作答!”


    盧瓊咬著牙回了一句。


    朱厚熜頓時紅溫:“你說朕刻薄?”


    “陛下因大臣冒犯就動輒抄家流放,株連九族!”


    “不是刻薄寡恩是什麽?”


    “如今湖廣縉紳擅自將所聽聞的有關陛下的不實之言,加於筆記文章之中,還不就是因為陛下素來行事不夠寬恕,而過於刻薄,他們才會願意相信這些不實之言。”


    “陛下看見這些汙蔑之言,難道就不該反思一下自己為何會被縉紳鄉賢如此抹黑嗎?!”


    “若陛下效仿孝廟,禮待天下之士,寬仁待之,豈會有如此之言!”


    盧瓊沉聲言道。


    朱厚熜怒極反笑:“大不敬的是他們,你卻讓朕反思,你怎麽不讓他們反思反思,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泯滅天良?!”


    “以朕看,還是兩朝元輔劉公說的對,你們這些人都不認忠君愛民之道,要做名教罪人!”


    朱厚熜沉聲說了起來。


    “臣非要不認忠君愛民之道,亦非要背叛名教,臣隻是請陛下與士人治天下,而不是與百姓治天下,請陛下禮待士人,不行刻薄寡恩之事,以成聖君仁主!”


    盧瓊繼續言道。


    “放肆!”


    啪!


    朱厚熜這時拍案而起,指著盧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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