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這時開了口。


    朱厚熜因而看向張璁:“說說你的理由。”


    “回陛下!”


    “大同兵變雖然是官逼兵反,但是亂兵已殺巡撫參將,屬於造反,需直接征剿,不能隻誅首惡,才能整綱肅紀!”


    “若一味招撫,隻會姑息養奸,讓後麵不滿官將之軍戶爭相效仿!”


    “何況,衛所製敗壞也不是一天兩天,邊將貪腐喝兵血,也非一朝一夕的事,要解決一時也解決不了;臣還是那句話,稅政革新才是眼下首要之事,而要革新稅政,那綱紀就不能亂!”


    “所以,誰造反誰就得被剿滅,哪怕是被逼反的,也不能壞規矩。”


    張璁回道。


    朱厚熜聽後笑著問張璁:“照你這意思,被貪官汙吏逼到絕路的兵民,就算被逼死也不能反抗?”


    張璁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毅然拱手稱是。


    朱厚熜聽後沒說什麽,隻看向了王陽明:“你怎麽看?”


    “臣認為,當如元輔所言,以招撫為主,隻誅倡亂首惡即可!”


    “餘者可視為脅從。”


    “綱紀雖重要,但也大不過人情,何況陛下要立的新綱是貴軍戶,這是陛下真正需要衛護的根基。”


    王陽明這時說道。


    “陛下!臣其實一直認為,現在不是貴軍戶的時候。”


    張璁這時又說了一句。


    朱厚熜則直接回頭詰問著張璁:“現在不是時候,什麽時候是時候?九邊軍戶都被欺負成了什麽樣子!南邊軍戶更不用說,難道真要看著軍戶全部逃亡,乃至帶著外虜寇掠內地,才覺得是時候嗎?!”


    張璁鼓著臉沒有再說話。


    “朕意已決!”


    “依元輔之言,讓兵部立即選派持重的文武大員去招撫!”


    朱厚熜這時說了一句。


    毛紀連忙稱是。


    接著。


    毛紀又言道:“陛下,通過這次大同兵變,讓臣意識到,可能九邊的軍戶困境與怨氣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這不僅僅與衛所製大壞有關,也與開中法大壞有關,現在九邊的糧食已幾乎全靠大戶商運之糧支撐,故臣請暫緩加商稅以代竹木抽分與匠銀之議,以免觸怒大糧商。”


    “也就一年十來萬元銀元左右,各大鈔關一攤,不過一萬多點,難道他們為這點加稅就不經商了嗎?”


    朱厚熜問了一句。


    毛紀沒有回答。


    而張璁這時則插嘴道:“陛下問的沒錯!”


    “大同兵變即便是招撫,也是要花錢的。”


    “巡撫張文錦修築大同北部防禦韃靼的城堡本是應該的事,隻是催逼太嚴了些,又不給足坐糧折色,所以才導致兵變!”


    “而接下來,邊堡自然還是要修築的,不然韃靼真要是來,就可以輕鬆入京畿,後果不堪設想!”


    “隻是,以後的修築得給足坐糧和賞銀,還要派兵為其提供保護,可這樣一來,金礦的收入,除了用於推廣新政和對付佛朗機外,剩餘的就需要用到這方麵,而如果再不加征商稅,那就大造戰船的事就隻能擱置了!”


    “而大造戰船的事自然是不能擱置的,佛朗機都欺負到家門口了,也宣之於天下人了,怎麽也該有個動作了!所以,臣認為加征商稅的事不能暫緩!”


    “張卿說的沒錯。”


    朱厚熜點了點頭。


    毛紀隻得稱是。


    而毛紀在回到內閣後,就將天子不肯放棄商稅加征的事告知給了楊一清。


    楊一清聽後並不驚訝,隻將一道本給了毛紀:“如果這道本到了天子手裏,應該會暫緩的。”


    “什麽本?”


    毛紀接過來一看,就見是工部尚書童瑞呈上來的工部題本。


    毛紀打開看後,才知道是工部上奏說:他們查了一下各地竹木抽分局和抽分廠報上來的竹木抽分情況,發現自嘉靖二年後,由於朝貢番國帶來的南洋木料增加太多,所以各地竹木抽分的竹木庫存大增,光是上等竹木的量都能滿足造戰船上百艘的需求,另外,竹木抽分的折色也比往年增加數倍,足以滿足造船之工費,所以請天子暫時不廢竹木抽分之製。


    “這是工部在自救!”


    毛紀非常肯定地說了一句。


    然後。


    毛紀又滿臉疑竇地說道:“隻是工部下麵的各地抽分廠真有這麽多竹木和折色嗎?”


    楊一清則淡淡笑道:“管他是真是假,我們內閣隻如實上報就是!陛下是聖哲之君,不可能武斷地不派人去調查,而且必會派張永嘉去!唯有此人才會認真查,而巴不得工部是在欺瞞朝廷,然後他才有理由加各鈔關的商稅。”


    毛紀頷首:“我再去求見天子!”


    且說。


    正德三年開始,因為朝貢貿易的番國越來越多,所以大明朝廷便開始在一些朝貢貿易登陸的主要區域增設了抽分廠。


    但由於官吏腐敗和朝貢貿易的番國為逃稅開始跟地方大戶勾結選擇以走私的方式把貨物運來大明,所以就導致抽分廠的竹木抽分收入一直處於急劇下降的狀態。


    要不然,整個大明也不至於竹木抽分每年才七萬多兩白銀左右。


    現在工部突然說自己去年竹木抽分收入大增,正如毛紀所言,是工部係統的官吏在自救。


    畢竟朝廷眼下要因為這筆收入太少,打算直接廢除該稅。


    而這一廢,自然就讓工部少了一筆收入,整個工部係統的上下官吏也少了一個借著收竹木抽分名義而斂財的名義。


    所以,工部的官吏才突然說去年竹木抽分大增。


    毛紀來向朱厚熜匯報此事後,朱厚熜就看向了張璁:“你去查查!”


    張璁領旨稱是,且又道拱手道:“陛下,臣請加都禦史官,以便到地方後可以調兵核查!”


    “準!”


    “那朕就加你個右都禦史官,督查天下竹木抽分局和抽分廠,且賜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便宜行事!”


    朱厚熜頷首道。


    他已經察覺到工部這樣奏報,是為了阻止張璁加征商稅,讓自己的戰船也造不成。


    所以,他也就利用張璁要整頓稅政的目的,讓他去促成自己要大造戰船的目的。


    “謝陛下!”


    張璁回了一句,且從秦文手裏接過了尚方寶劍。


    接著。


    當天。


    張璁就又從通政司拿到了內閣奉旨擬的讓他去督查天下抽分局和抽分廠的聖旨。


    而楊一清還在內閣頒布了此旨後對毛紀說道:“且看他張永嘉此去是死是活!”


    “隻恐是凶多吉少啊!”


    毛紀言道。


    楊一清繼續笑道:“也許他還沒出京師,就會嚐到苦頭了!”


    ……


    ……


    “老爺,商人們不肯賣米給我們!”


    “說是因為老爺您要鈔關商稅,他們不願意跟您做買賣。”


    正打算買些米做炒米以備長途使用的張璁,卻見自己買米的仆人拿著空袋子回來了,還說京師商賈不願意賣米給他們。


    張璁聽後不由得冷冷一笑:“他們知道的還挺快!”


    張璁接著就問著自己仆人:“你們沒說願意高價買嗎?”


    “說了!”


    “但他們也不賣!”


    這仆人回道。


    張璁聽後不由得叉腰歎道:“看樣子還得借米呀!”


    “不用借了!”


    王陽明這時走了來,還讓隨從扛著一袋米。


    張璁見此別臉到另一邊:“你走吧,這裏不歡迎你!”


    “怎麽,就因為我在處置大同兵變的事上沒有支持你,你就要與我絕交?”


    王陽明問道。


    張璁撣袖正色言道:“這不是沒有支持的問題,這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以為大同發生兵變就那麽簡單好剿嗎?”


    “你沒帶過兵,所以不清楚這裏麵的厲害,也不知道底下那些督撫總兵參將,到了地方會有多壞,要麽貪功冒進、要麽養寇搜刮財物!”


    “何況,朝中大臣和邊鎮縉紳肯定大都也支持招撫,所以就算朝廷派了個得力的人去征剿,也會因為他們的掣肘征剿不成,要麽提前泄露消息給亂兵,要麽故意加倍盤剝製造更大的叛亂!”


    “隻要能夠讓你這個想加商稅的官紳公敵不能成事,他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壞你的事。”


    “所以,陛下聖明,知道這個時候隻能招撫,不能征剿!我也隻能跟著支持招撫!你明不明白?”


    王陽明說後就咳嗽起來。


    張璁聽後頷首,然後看向王陽明:“那你說,工部下麵各抽分局抽分廠真有大量竹木和竹木折色嗎?”


    “各大抽分局和抽分廠沒有!但這些抽分局抽分廠附近的大戶肯定有!”


    王陽明回道。


    張璁笑道:“有道理!”


    王陽明又道:“先去杭州和太平抽分廠吧,江浙建園子的權貴縉紳不少,竹木當最多。”


    “自當如此。”


    張璁說著就對王陽明拱手道:“多謝公借米!”


    王陽明微微一笑,就讓隨從把米交給了張璁的仆人。


    而張璁也在次日坐官船先去了杭州。


    因有運河,從京師去杭州倒也便捷,所以,近一個月後,張璁就到了杭州。


    成化七年,大明朝廷增工部屬官三員,往南直太平之蕪湖、湖廣荊州之沙市、浙江杭州城南三處抽分。


    在正德三年,加強對海外朝貢貿易者抽分後,又增加了一名禦史和一名府佐貳官參與抽分管理,以達到互相製衡的目的。


    而現在,杭州已是最重要的抽分之地,因為許多海外番國都從這裏運木朝貢。


    張璁到杭州城南的抽分廠後就派了自己從浙江都指揮司調來的兵,接管了這裏,且先檢查了起放置抽分廠所收竹木與折色的廠庫。


    抽分廠的廠庫都按千字文排序。


    所以,張璁也先檢查到的是天字號廠庫。


    當晚,當張璁來到天字號廠庫時,就見這裏的庫房裏的確放置有大量竹木,不少都是一看就有上百年的上等楠木、檀木、鬆木。


    “每個庫房都有這麽多嗎?”


    張璁為此問起陪同的禦史閆維慶、抽分廠主事蘇榮壽、杭州府同知龔和成來。


    禦史閆維慶先說道:“自然是的!”


    “本堂不信!”


    張璁說著就往另外的廠庫而去。


    但這時,外麵其他廠庫的區域卻燃起了熊熊大火。


    張璁見此,不由得看向閆維慶等抽分廠官員:“這大火是燒給本堂看的?”


    閆維慶則是倒也故作大驚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還用問嗎?”


    “肯定是部堂為了加征商稅,故意派人去放火的!”


    “我們可不敢做這樣事的!”


    蘇榮壽這時看向張璁說道,待張璁看向火光時,嘴裏就浸起冷笑來。


    同知龔和成也向禦史閆維慶言道:“風憲明鑒,我們可不敢燒庫房,畢竟沒有誰會自找罪吃!”


    “有理!”


    閆維慶頷首,然後看向張璁:“難怪部堂一來杭州就向浙江都指揮司調兵接管這裏,部堂真是好計策!”


    “汙蔑本堂是吧?”


    張璁聽後問了一句,接著就咬了咬牙,捏緊了手裏的寶劍。


    噗呲!


    隨後,張璁就拔出了手中的尚方寶劍,且突然轉身一劍刺進了同知龔和成的胸膛。


    正竊笑著的龔和成大驚失色。


    張璁這時則笑著持劍問道:“你們難道就沒想過,既然你們敢汙蔑本堂,那本堂也可以汙蔑你們?”


    “本堂說是你們燒的,為此處決你們,你們說天子是信本堂,還是信你們?”


    張璁說著就拔出了血淋淋的劍,指著主事蘇榮壽:“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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