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的天空下。


    朱樓黛瓦環衛著的西市牌樓周圍。


    交頭接耳的普通士民們,的確如過年一般高興。


    確切地說,他們現在比過年高興。


    因為這對他們而言。


    這真的是已經百年未遇的快事!


    當然!


    這些叫好者,不是因為殺人了而高興,是因為國法被尊重,自己因此看到了一絲公正和希望而高興。


    畢竟這次被處死的不是一般人。


    如果說,被處死的是普通百姓,一般都會有人懷疑是不是有冤情或者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所以,普通士民們,對百姓受刑,反而不太有興趣。


    甚至,許多人還會覺得厭惡,說朝廷怎麽動不動就殺人,一點也不仁道!


    但眼下,被處死的是謝丕謝正這樣的頂層衙內、是劉樸這樣的清貴人物。


    自然就沒人會懷疑,這裏麵有什麽冤情,或者有什麽值得同情的地方。


    當然不會懷疑!


    畢竟腦子正常的都知道,這樣地位崇高的人,隻可能去冤枉別人,不可能被別人冤枉,連皇帝都難冤枉他們!


    甚至,更不可能被治罪,而被治罪,也往往意味著是犯了比所受之刑更嚴重的罪。


    所以,沒人會因此同情謝丕他們,隻是在高興之餘,覺得意猶未足。


    事實也的確如此,盡管朱厚熜要嚴明法紀,以彰皇權,但謝丕謝正所受到的刑罰,相比於他們所犯的罪,其實並沒有做到絕對的依法處置。


    沒辦法!


    絕對的公正很難實現。


    何況,大明本質上就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帝國。


    這就注定,地位越高的人,會在刑罰上更受優待。


    當然,普通士民內心自然是希望朝廷再嚴一些才好。


    因為他們不怕法度被嚴格執行。


    他們隻怕禮法被嚴格執行,更怕法度對下嚴格執行,對上不嚴格執行。


    哪怕是小地主和庶民地主出身的寒門士子也是如此。


    所以,他們很多都懷念洪武時代。


    比如曆史上的海瑞。


    盡管,洪武時代對文人其實並不友好,但他們現在隻感受到眼下法度對上如虛設之痛苦。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


    同謝遷一樣不高興的人還有很多。


    不高興的自然是清流們,尤其是翰林出身的清流們。


    他們不少人因此膽寒,知道自己考得好,才學高,並不意味著自己可以在國法上可以恣意一些。


    但這也讓他們更加發現,強調禮製比強調法製的重要性。


    講禮,話語權自然在他們手裏!


    他們可以引經據典地論證為何清流要優待。


    這樣他們就可以淩駕於國法之上;


    但講法,話語權卻不在他們手裏。


    而是在,唯一有權修改律法,和解釋律法,以及法外施恩的天子手裏。


    且說!


    三法司接下來變得非常忙碌。


    因為要被審訊定罪處刑的凶犯,不隻謝丕、謝正和劉樸三人。


    以李昀和李暘兩兄弟為代表的原英宗朝大學士李賢家子弟。


    以劉應槐為代表的原憲宗、孝宗朝禦醫劉文泰家子弟。


    以魯誠、馬樾為代表的企圖發動兵變的衛所世襲軍官們。


    還有楊宏、張奎這兩不肯配合原漕運總督吳廷舉鎮壓兵變的高品階武將。


    這些人都要在三法司過堂受審,然後被定罪處置。


    最終。


    李昀和李暘因為主觀上謀害太醫、操縱天子,屬於謀大逆之罪,故淩遲處死。


    而劉應槐作為直接謀害太醫,參與圖謀操縱天子的從犯,也屬於謀大逆之罪,也淩遲處死。


    魯誠、馬樾等發動兵變的衛所軍官自然也屬於謀大逆,故也淩遲處死。


    而楊宏和張奎屬於抗命,而非謀大逆,但念在昔日漕運有功,屬於八議議功之列,也就被改判流放東萊。


    李昀和李暘被淩遲處死時哭的很慘。


    “痛!”


    “痛啊,陛下,我們錯了!求您高抬貴手,看在家祖的份上,饒了我們吧!”


    李昀因而哭喊了起來。


    對於他二人而言,他們都沒想到,自己作為大學士之後,會有這般結局。


    劉應槐則更加悔恨不已,在受剮時隻大喊自己錯了。


    但同時,他也覺得自己很委屈,因為他爹醫死了皇帝都不用被淩遲,偏偏他隻是毒殺了禦醫就要被淩遲。


    魯誠、馬樾等在被剮時則是大罵郭勳,因為郭勳太過忠誠,沒有站在他們這些世襲衛所武勳這邊,才讓他們兵變失敗。


    不過,這一係列處置,算是真的鞏固了皇權。


    因為這次的事意味著無論是清流門第、還是世襲武官,隻要涉嫌謀大逆,就會遭到嚴酷處置。


    天下權貴豪紳因此也不得不收斂一些。


    但普通士民卻因此燃起了更大的希望,而更積極於生活與生產來。


    不能小看,這種嚴格執行律法,進而嚴肅打擊犯罪權貴豪紳,對促進生產力的積極意義。


    當人們發現朝廷願意嚴格維護秩序時,就會相信自己創造的財富不會被奪走,而隻會被秩序保護,也因此相信朝廷執政環境在變好,而願意把存的錢拿出來消費,置辦產業,加大投資。


    否則!


    人們就會因為覺得法紀約束不了權貴豪紳,而不敢開店,不敢消費,不敢墾荒,因為怕被勢豪之家發現後非法侵奪。


    加征鈔關稅和改漕運的事自此也再無阻礙。


    天下的權貴豪紳們再不情願,也不得不開始老老實實交鈔關稅,且也開始讓自家的商隊去戶部報名競爭獲得漕運官商的資格。


    漕運改商運,就是要從商賈中選可以承擔漕運任務的商賈作為官商。


    而這自然需要各商賈,向朝廷提交申請,接受朝廷的考查,好讓朝廷確定,這些富商有沒有承擔漕糧北運出售的能力。


    畢竟漕運關係重大,不是隨便一個擁有幾條小舢板和一點積蓄的商賈就能承擔的。


    除此之外,朝廷還得確定能承擔漕運的商賈們都願意接受多大的利潤。


    因為按照朱厚熜改漕運為商運的聖旨,承擔漕運的商賈是不能把運到京師的糧食想以多少價賣給朝廷就以多少價賣給朝廷的。


    當然,承擔漕運的商賈也做不到想以多少價賣給朝廷就賣給朝廷。


    除非大明真的是商人說了算。


    但在農耕為主的大明帝國,這自然很難出現,商賈翻了天,可以想以多少糧價賣給朝廷就以多少糧價賣給朝廷的可能。


    不過,這也不是說完全沒有可能,那得是這商賈背後的人權力大到不受製約的時候。


    比如完全掌握皇權的皇帝自己的皇商奉旨要這樣做,朝廷收購漕糧的官員,還能對抗皇帝不成?


    再比如,若有能控製皇帝的權臣出現,而這權臣自己的商賈要這樣做,朝廷收購糧食的官員自然也不能對抗。


    作為君權至上的大明帝國,很多政策的好壞,主要還是決定於皇帝本身是不是夠英明愛民。


    朱厚熜作為有遠大誌向的帝王,且為此把富民放在很重要位置,自然不會在他做皇帝期間,讓國策走了樣。


    朱厚熜把確定漕運官商的事還是交給了戶部。


    因為大明眼下還沒有商部,受限於這個時代的通訊能力與人才培養能力的限製,也來不及在一兩年內,組建起一商部。


    所以,朱厚熜還是循著以前戶部管漕運的例子,讓戶部繼續管漕運官商確定的事。


    “令戶部根據報名各商,掌握的船隻、所雇水手以及所能供應的糧食額度、可以接受的糧食最低售價,進行漕運官商競標。”


    “再讓,戶部會推選舉,能承擔朝廷每一年或每三年的漕運任務,而又有實力避免糧價出現較大波動的官商。”


    “這些官商主事者,可以獲得戶部冠帶,與向朝廷出售糧秣的資格!具體是一年換一次官商,還是三年換一次,或者五年換一次,也讓戶部同報名商賈會議而定!”


    在正式下旨改漕運為商運後,朱厚熜就在禦書房對費宏,布置了漕運改商運的具體執行細則。


    費宏拱手稱是,且又說道:“陛下,競標可能會出現有商賈惡意出價,擾亂漕運新製,比如會出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低價,而實際上,他又辦不到,反而導致漕運新製不能實現,而被迫實現舊製。”


    “而朝廷也不好治其罪,畢竟人家可以找各種理由辯解,說這幾年天氣出乎意料,或家中出了狀況才不能實現什麽的。”


    “而且朝廷就算能治其罪,也已經意義不大,畢竟到那時漕糧斷運已成事實,給朝廷造成的損失與動蕩也已成事實!”


    費宏說後,朱厚熜點了點頭:“朕也想到過這個問題。”


    “可以這樣!”


    “讓戶部根據實際情況,削去幾個出價最高的,再削去幾個出價最低的,然後取中間價的商賈為官商。”


    “這樣一來,就讓漕運官商的利潤不太高,但又不會因為惡意出低價到虧本嚴重以致於不能承擔漕運,造成朝廷不得不大規模重換官商,而隻需換一兩個即可。”


    朱厚熜這裏,把自己在後世組織招標的經驗拿了出來。


    費宏聽後,張開了嘴,久久未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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