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猶疑的費宏見王瓊又搶了先,隻得立即跟著附和:“陛下說的是,官商受國恩厚重,理應倡導天下商賈盡忠報國!”


    朱厚熜頷首:“那便這麽去做。”


    “是!”


    費宏應了一聲後,就告退回了內閣,且將這事告知給了王鏊與林俊。


    “陛下要我們號召天下富貴人家捐款賑災!”


    林俊聽後大為震驚,忙道:“這怎麽可以!”


    “有天災不自省,哪有勒索商民的道理?”


    雖說,士大夫們內心其實對天命不怎麽相信,但是,在明麵上,他們都很喜歡把天災理解為天罰,而希望天子大臣等能夠因此自省。


    畢竟,能讓皇帝畏懼的事物本來就少,而“天”則是少有可以讓皇帝畏懼的事物之一。


    林俊說後就問向費宏:“元輔,你都不勸勸陛下嗎?”


    費宏則瞥了王瓊一眼,然後就搖頭道:“沒法勸!”


    林俊頓時明白了費宏的意思,也就惡狠狠地瞪了同回內閣的王瓊一眼。


    王瓊倒是沒有注意到。


    他和費宏、王鏊、林俊這三位閣臣在正德朝就說不到一塊去。


    主要是各自做官的主張不同。


    王瓊主張的是隻撈權求實惠,不講名聲,不為任何人的犬馬。


    而費宏、王鏊、林俊追求的是正色立朝、事君於以忠的同時,也能立德揚名於縉紳階層。


    所以,王瓊在回內閣後,就直接去了自己的值房,沒跟這三人說話。


    林俊這裏則繼續對費宏勸道:“元輔也不要太中庸平和,該爭的還是要爭!”


    費宏聽後紅了臉,看向林俊質問道:“什麽叫該爭的要爭?”


    “今上乃聖天子,還有穀大用這樣的宮中老人立於旁,再加上,我費氏受國恩也的確厚重,再不為國著想,隻為天下縉紳富商著想,那我配做大明的臣子嗎?!”


    “公有膽量,自己上密揭,去為天下縉紳富商爭!”


    “隻是到時候,君臣失和,別又來怪我費某人不知居中調和。”


    費宏來了氣,也就對林俊炮轟了一通。


    林俊不由得攤手發笑:“敢情我不配做大明之臣?


    “我還不是怕這樣做,會讓天下縉紳對朝廷越發不滿,進而影響陛下的聲名!”


    “元輔也清楚,外朝欠陛下債務如此嚴重,天下人人不安!”


    “是事實吧?”


    “雖說,這是因張孚敬等佞臣好事所致,但我們如果不以廉簡靜重勸天子,久而久之,就會讓天下人覺得陛下不德,才讓國庫虧空如此嚴重!”


    “那個時候,我們的罪責就大了!”


    林俊說後,就看向了王鏊:“震澤公怎麽看?”


    王鏊這時抬頭看了費宏和林俊一眼,說道:


    “其實,這倒也不是勒索,因為隻是倡導嘛,沒說是逼淩。”


    林俊一臉愕然。


    王鏊繼續說道:“我認為,讓天下富貴人家,捐款助災,也是朝廷心係天下百姓的應有之舉。”


    “何況,素來發生災荒時,地方牧守者也會組織鄉紳賢達捐款助民;所以,不能說,朝廷就不能這樣做!”


    “畢竟,拯救黎庶素來就不是陛下一人之責,也非隻朝廷出力即可,官僚縉紳食祿免役,也有責任為天下長治久安出一份力。”


    費宏這裏點了點首:“正是這話,不能真的覺得,救災濟民是陛下一人之事,國家安危與否,也關係著我們各自小家的安危。”


    “可是,公等有沒有想過,本來朝廷就因為欠債太多而令天下縉紳不安,以致於人人擔心國運不濟,使各地處處有大明已步入衰世而當起改朝換代之心的風言風語。”


    “現在,朝廷又要號召天下人捐款,隻會令天下人更加覺得我們執政無能,不能改善財政,以減冗費冗官冗兵,而推崇改製變法,乃至,也會更加覺得天子好大喜功而又吝嗇無國,故才一邊大興武備一邊又隻肯把內帑借貸於外朝用於取利,而不直接撥內帑,使國庫虧空日益嚴重!”


    “這樣下去,天子之聖德,社稷之穩定,怎麽維續?”


    林俊這麽說後,費宏和王鏊都沉默了。


    他們承認林俊說的是事實,天下士民中,關注朝政者,也都因為外朝欠債嚴重而惶恐不安,而產生出各種不好的遐想。


    人們都不習慣欠債嚴重的朝廷。


    所以,兩人沒法反駁。


    良久後,費宏才道:“相信陛下,相信後人!”


    “真要是因此讓士怨民怨加重,我這個首輔乞休求罷,以息民憤,讓權給銳意革新之新人就是!”


    費宏說後就笑了起來。


    王鏊也跟著笑道:“是啊,陛下不是昏聵好逸之君,再加上年輕,難免有誌氣雄心,有時候我們這些老人就會難免不合時宜,到時候我們退去,平息一下怨憤,讓位給新人,自是好事!”


    “也罷!”


    林俊歎息了一聲。


    隨後,林俊隻冷笑道:“隻是恐到時候積極響應捐款的權貴縉紳不多也!”


    費宏道:“那是另外的事。”


    王鏊頷首。


    而接下來。


    王鏊在回家後就將禮部尚書吳一鵬請到了自己家裏,向吳一鵬說起了這事。


    吳一鵬聽後啞然失笑:“陛下真是時時刻刻都盯著權貴豪紳們的錢袋子。”


    “是這個理。”


    “但好在陛下他不硬來。”


    王鏊回道。


    吳一鵬點了點頭,想了想道:“這其實也是一個讓公進禦書房的機會!”


    王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吳一鵬正色言道:“我說的是肺腑之言!陛下聖明,讓捐款不讓捐納,這就讓縉紳們不能以利謀勢,而還隻能先繼續助力震澤先生這樣的德高望重之輩更得陛下信任,這無疑比讓那些縉紳借捐納操控地方官衙加劇兼並要好!”


    “而且,外朝欠債越來越嚴重,不能再像內帑繼續借債了。”


    “為此,也應該寧受捐款,也不要再借內帑的債。”


    吳一鵬這麽說後,王鏊頷首:“這是此理,不能再加債了。”


    “我已經通秦公他們通過信,我們南直鄉人合計可以拿出五百萬銀元,為公進禦書房鋪路!眼下不如就借這捐款助災之事拿出來,讓陛下看見我們南直的忠心!”


    吳一鵬接著就對王鏊鄭重地說了起來。


    王鏊聽後眉開眼笑起來:“好啊,有這筆錢,外朝欠債能減輕不少的!”


    “要是其他地方也捐款,就更好了,說不定能一次性還清。”


    王鏊一臉瞻望地說了起來。


    吳一鵬頷首。


    “這次我們福建不要多捐!我相信,別的地方也不會積極捐款。”


    “一來捐的越多就越說明該地縉紳富足。”


    “二來得讓陛下因此知道節財用的重要性,也省得將來不但還想讓豪富者捐款,還想開海取利!”


    林俊也在回家後將自己的在朝同鄉們叫來囑咐了一番。


    刑部左侍郎張綽頷首道:“閣老請放心!我們這就去會館那邊傳消息,讓他們不要多捐。”


    林俊頷首一笑。


    而翌日一早。


    朱厚熜就在費宏和王瓊來禦書房後,問著二人:“捐款的事如何?”


    費宏回道:“陛下,諭旨已經頒布了,眼下南直會館那邊表示會捐款五百萬銀元,另外福建會館表示捐款五千銀元。”


    朱厚熜還沒等費宏說完,就笑道:“朕久聞南直富庶,沒想到如今不但富足而好仁了啊!可謂風俗醇正了不少!”


    “這都是陛下教化之功。”


    費宏回了一句。


    朱厚熜則在這時說道:“朕記得震澤公就是南直的。”


    然後。


    朱厚熜就朝穀大用揮手說:“讓他也進禦書房吧,正好,朕也多想他請教一下經學還有江南重賦的問題。”


    穀大用拱手稱是。


    於是。


    沒多久,王鏊就收到了讓他進禦書房的旨。


    王鏊忙謝了恩。


    同在內閣的林俊一臉愕然,心道:“為什麽他王震澤突然就進禦書房了,大家都是四朝老臣,都是一起入閣的,為何不一起進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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