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就知道謝遷會來見他。


    畢竟謝遷才是被沿海大戶掀桌子掀得最狠的人。


    他還隻是被嚇唬一下。


    但謝遷是直接幾乎被滅了全家。


    關鍵是。


    嚴格來講。


    謝遷跟他們其實是沿海大戶們的自己人,都是希望由沿海大戶獨吞海利的人。


    結果,謝遷被自己人捅了一刀。


    相當於,你喊著我一樣的主張,結果捅刀時卻先捅我,這算怎麽回事?


    還有天理嗎?


    所以,這對謝遷而言,無疑是更憋屈的。


    朱厚熜回到乾清宮,看見謝遷的時候,也就神色頗為複雜,似乎既有憐憫也有嘲弄。


    謝遷倒是隻有無盡的委屈。


    所以,他直接向朱厚熜跪了下來,老態龍鍾的他,當場就一臉委屈的像個被搶了糖果的孩子一樣,而哭著道:“陛下,請為臣做主!”


    朱厚熜故作不知地問:“太傅先請起,做什麽主,你說就是!朕能做主的自然就會做主!”


    “倭寇海夷喪盡天良,把臣全家都殺了,男女老少皆沒有留。”


    “臣有同鄉書信和家中遺物為證。”


    謝遷說著就把這書信和遺物拿了出來。


    朱厚熜讓太監穀大用接了過來,然後就拿在手中看了看。


    朱厚熜看後就逡巡了四周一眼。


    然後。


    砰!


    朱厚熜就把放在費宏麵前的那盞茶給端了起來,直接摔在了地毯上。


    “可惡至極!”


    “蔡天祐、朱紈,這些大吏是幹什麽吃的!”


    朱厚熜勃然大怒。


    盡管並不是真因為謝家被屠而生氣。


    但他總歸是生氣了。


    雷霆之怒那種生氣。


    兩眼殺氣騰騰。


    費宏等忙跪了下來,伏首磕地:“陛下息怒!”


    連剛剛站起來的謝遷也不得不再次跪了下來。


    天子表現出的憤怒,讓他也頗為詫異。


    但同時,也有些感動。


    “太傅放心,朕一定會為你做主!”


    “當然,朕也不僅僅是為你做主,朕也是為朕自己。”


    “兩朝元老的門都敢滅,這些人是在打朕的臉啊!把朕的皇綱國法往地上踩啊!”


    朱厚熜接著就又說了起來。


    接著。


    朱厚熜就問著禦書房諸人:“你們說,這件事當怎麽處理。”


    “陛下,以臣愚見,當開廷議。”


    “因為這件事毋庸置疑乃是走私海寇所為,他們這是不滿朝廷禁海。”


    “所以,對此是應該加強禁海,繼續嚴厲打擊,使這些走私海寇蕩然無存,以振國威,還是開海通商,當廣聽眾議,以定應對之策。”


    這時,費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厚熜頷首:“準,就有元輔主持此廷議。”


    謝遷則在此時,對朱厚熜拱手說:“陛下,老臣蒙此家難,確實與禁海有關,而且也確實是沿海走私海寇所為。”


    “不但如此,他們還有意把老臣家難往陛下身上扯,往朝廷這裏扯。”


    謝遷說到這裏,就又從袖中拿出陶淮見他的拜帖來:


    “老臣不敢瞞陛下,鴻臚寺丞陶淮在見老臣,向老臣送信時,故意說,老臣的家難,當怪陛下,說老臣的家難是陛下要銳意圖治、又太聰明所致,說老臣當將此仇算在陛下頭上。”


    謝遷選擇了出賣鴻臚寺丞陶淮。


    因為他現在已經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把自己家門不幸,怪罪在了自己沒有完全遵循聖訓祖製,以及天下人沒有完全聖訓祖製這件事上。


    在他印象裏,弘治朝天下安寧,就是因為大家嚴格遵循聖訓祖製。


    而從正德開始,所有人都在開始不屑於遵守聖訓祖製,連他自己的子弟也不再遵守,包括他自己也放鬆了警惕。


    再加上,走私與否,如今對他家族的利益已經關係不大。


    所以,謝遷就更多的開始從內心所認為的國家公利出發,選擇了出賣陶淮,選擇了也背刺沿海大戶。


    “老臣請陛下立逮這不忠之奸臣!”


    “甚至以老臣拙見,老臣家難,恐就與他有關,即便不與他直接相關,也肯定是他們這一類人導致的!”


    謝遷說著就伏首而拜。


    費宏這時也起身拱手道:“陛下,臣附議,陶淮既然懷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心,真正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天下無不是的君父,乃聖人之言,豈有如此責怪君父的道理!”


    “陛下,臣也附議,豈有讒害君父的道理,簡直是忤逆!”


    王鏊也跟著附和道。


    王瓊跟著道:“陛下,臣也請立逮此人,既然太傅如此說,此人又的確去了謝宅,那無疑已是鐵證如山,證明他說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那就立即逮拿此人,抄封其家!”


    “另去旨給都察院、刑部、錦衣衛和浙江有司,立拿其九族!”


    “遵旨!”


    朱厚熜說後就在這時開口道:“朕也有一件事要告知諸卿。”


    眾人因而都朝朱厚熜注視過來。


    “皇長子不久前失蹤了約有兩刻鍾,後來又被找到了,但被找到時,被人用布團堵住了口鼻,而在他旁邊的乳母曾氏則在現場吞金自殺。”


    朱厚熜說完後,禦書房眾人皆驚駭不已。


    “真是膽大妄為!”


    謝遷這時不由得說了一句。


    王鏊則一臉愧怍地拜跪於地:“此乃臣之罪也!”


    在王鏊看來,這與他支持嚴加禁海有關,所以就主動承認自己有罪。


    王瓊見此也跟著跪了下來:“臣也有罪!”


    因為眼下加強禁海就是王瓊先說了一句“既要開海,當先禁海”才導致現在朝廷要嚴加禁海,才逼得這些沿海大戶鋌而走險。


    所以,王瓊也就跟著請起罪來。


    “臣為首輔,也有罪!”


    費宏也跟著請起罪來。


    謝遷見此也跟著跪了下來:“老臣也是主張禁海,自也有罪!”


    “都起來!”


    “這事真要怪罪誰,也怪罪不到你們頭上,該先怪罪的是朕!”


    朱厚熜說後就笑著反問道:“但朕真的有罪嗎?”


    “陛下沒有罪!”


    “禁海乃國策,即便此國策已不合時宜,那也不能怪罪陛下。”


    這時。


    費宏回了一句。


    朱厚熜頷首:“沒錯!朕沒有罪,你們都沒有罪,真正有罪的是他們!”


    說到這裏。


    朱厚熜就沉下臉來:“先秘密逮拿陶淮,就拿到這裏來,朕與禦書房大臣親自審,太傅也待在這裏,等著錦衣衛把他押來!”


    “是!”


    “陛下聖明!”


    謝遷這時說了一句,接著就又說道:“以老臣愚見,拿皇長子脅迫君上,恐也與他陶淮有關!畢竟他已經對陛下有不敬之意!”


    很快,駕貼就到了錦衣衛這裏。


    “快!”


    “快!”


    “快!”


    隨後,沒多久,大量錦衣衛就兵分兩路,分別往鴻臚寺和陶淮京師居所而來。


    陶淮這裏正暗自關注著宮裏的消息。


    畢竟,他已經從陶諧這裏知道,陶諧會安排人對皇嗣動手,所以他也就開始關注這事來。


    “最近宮裏有什麽傳聞嗎?”


    陶淮這天還特地在衙門問起同僚程斌來。


    程斌搖頭:“沒有聽到什麽傳聞。”


    “這樣啊。”


    陶淮隻回了一句,複又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暗笑著做起事來,這種隻有他知道的秘密讓他感覺很爽,也很刺激,乃至很想說出來。


    但他知道他不能說出來。


    話說,陶淮祖上就是走私海盜出身,因為靠走私經商發財,而得以花錢洗白身份,然後買田讀書,到他父親輩就開始考取功名,而他更是中了進士,讓家族開始向士族方向轉變。


    但陶淮這樣的人家,到他這一代,自然還是沒有徹底改掉走私海商的那種膽大妄為的習性。


    以至於,他本人,也沒有對皇權國法有什麽敬畏,而是一切唯利為上,甚至敢為利做任何大膽的事,至於道義和後果自然不會考慮,也不會審視自己的缺陷。


    在他的認知裏,隻有富貴險中求的認知。


    畢竟,他的家族就是靠此,崛起為官宦士大夫家族的。


    所以,他才敢陰毒且大膽的挑撥離間元老大臣謝遷和天子,想讓謝遷去對付朱厚熜,乃至在想到朱厚熜的皇嗣可能出現危機時而隻有期待,沒有畏懼。


    他期待天子的反應,甚至想看見天子妥協害怕的樣子。


    但就在陶淮這樣暗自期待的時候,錦衣衛已經闖進了鴻臚寺,且直接奔到他麵前來,把他粗暴的從椅子上鎖拿了起來,使得他感覺自己的手都要被捏斷了一般。


    “你們這是幹什麽?”


    陶淮一臉驚愕,仿佛這一刻開始,他才意識到有天子有自己的暴力機關。


    來負責抓他的陸炳拿出駕貼,言道:“奉旨,拿你去禦書房受審!”


    陶淮則看見朱色駕貼上寫了謝遷舉報他忤逆有弑君謀逆之心的內容。


    陶淮頓時就明白了過來,但也因此勃然大怒。


    “謝遷他怎麽能這麽做!”


    “他沒了海利,就把我們也賣了,他怎麽能這樣!他不想幹走私了嗎?”


    陶淮內心暗自驚懼不已地說道。


    而沒多久,陶淮就被押到了禦前。


    當他看見天子那張陰沉的臉,和左右冷眼看他的不善目光,他在這一刻開始,才真正感到了來自對皇權的恐懼。


    所以,陶淮這時才立馬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地哀求道:“陛下開恩!臣知錯了,臣再也不敢說那樣的話了!臣當時也是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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