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察組如期進駐自然資源局,薑雪絨除了完成日常工作,還多了迎檢一項。


    好在她的前任會計是個仔細的人,她接手後更是花了許多時間來研究可能存在的漏洞,一一和領導匯報修補了一些,總體看來沒什麽大問題。


    此外,自然資源局下屬有兩個獨立核算單位,一個自然資源儲備中心專門做土地開發,耕地指標流轉,每年的專項資金量比局機關還大。另外一個城鄉規劃設計研究院特殊一些,差額撥款單位,養了整個部門三分之二的高工,負責在市場上提供規劃編製,設計等服務。


    問題就出在差額撥款的規劃院,它本是上一輪機構改革從住建局劃轉過來的,會計是外勤的非坐班那種,出納是退休老同誌返聘的,總體財務管理上就有些拉胯。


    巡察組像聞到肉味的狼,挖空了心思盯著它查,恨不得刨根問底,挖出個大的,講出來眾單位都要抖三抖的那種。


    原本大家這月餘寫的說明就比前麵一兩年加起來都多,知道這事的張英直接把薑雪絨叫去了辦公室,還有周海一路。


    按她的指示關上門,兩人剛在大班桌前的會議椅上坐下,張英開口就是“咱們機關的財務是怎麽履行職責的?為什麽規劃院的財務管理拉胯成這樣?你們有沒有好好履行監督職責?”


    她的三連問像一把堅硬的鐵錘,一下一下把薑雪絨錘懵了。獨立核算的基礎就是人,財獨立,兩家單位都有自己的財務室、辦公室,機關雖然有監管職責,但她一個小會計怎麽去監管?去幫她們做業務?要求她們日常向她早請示晚匯報?就是規定的半年一次的財務運行情況報告也是向黨委報告,她什麽級別,配聽嗎?


    周海二話不說就開始認錯,“是我們的工作疏忽,下來一定認真反思,立刻整改”。


    張英並沒因為他的話緩和了情緒,“天天提內部控製?你們怎麽控製的?管好自己不算本事,連同下麵的兄弟夥一並管好才是真能幹。”


    她又掃了薑雪絨一眼,“財務崗很重要,承上啟下,整個單位的業務最後都要落腳到你這,你的任務不是一天隻報報賬,做做核算出出報表,多上點心在管理上”。


    若不是場合不對,薑雪絨險些要笑出來,“讓她一個管理九級把心思放在管理上,這放在古代是要被判謀反的”。


    事實上,被罵的二人大氣也不敢出。


    張英說也說了,話鋒一轉圓場道“借這次機會,發現短板後就趕緊補救,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以後這方麵別再出漏洞。”


    周海笑著點頭,“好,按領導指示抓落實”。


    “下去吧”。


    得到允許,薑雪絨跟在周海身後出了局長辦公室,轉而去了主任辦公室。


    “小薑,張局的話你也聽見了,關於如何補救,你有什麽想法?”


    薑雪絨扯了扯唇角,“兩家單位的財務差不多都是我媽媽的年紀,實打實的老會計了,她們想如何做,我全力配合就是。”


    周海看了她一眼,手在臉快速抹了一把,“行吧,你先下去,我找機會和兩家單位負責人聊一聊,聽聽他們的想法再說”。


    薑雪絨轉身欲走,背後周海又喊住她,“張局也是一時心急,別太放在心上,年輕人要學著拿得起放得下”。


    薑雪絨麵色平靜,聲音也清冷,“領導提工作要求,我這邊努力照做就是。沒什麽事我先下去了,還有幾個表格要報財政”。


    周海揮了揮手,薑雪絨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工作幾年來,她還是頭一次被主要領導訓得這麽慘烈,嚴格說來,被主要領導批評是從張英主持工作開始。


    倒也沒什麽,好領導和好員工是互相成就的,她一個“前朝遺孤”,不得新領導喜歡很正常,看看周海,不也沒了劉局在時的意氣風發。


    以前她還會emo,現在她想通了,工作嘛,本來就是為生活費服務的,隻要不晉升,她拚了老命工資也不會漲,偶爾打個盹也不會少一分,差不多就行,沒必要過於內耗自己。


    這麽想著,她剛邁進自己辦公室的門,電話就響了,是母親王華。她一般不會在上班時間打電話來,難道家裏出了什麽事?


    慌神間,她趕緊將手機放在耳邊,剛按下接聽鍵,就聽到王華哽咽的聲音,“雪絨,奶奶……奶奶走了……”


    像被人按了暫停,薑雪絨腦海裏一片空白,那個瞬間,她好像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


    “雪絨……”電話那頭異常的安靜讓王華也慌了,趕緊呼喚著女兒的名字。


    幾分鍾過去,薑雪絨才找回了自己的感官,一開口就泣不成聲,“為什麽不早幾天告訴我?”她都來不及回去見她最後一麵。


    “事發突然,我們也沒想到……”


    王華話沒說完,薑雪絨蹭的一下站起來,“我這就去請假,馬上回來”。


    她捏著手機瘋狂地往三樓跑,仿佛用盡全身力氣。


    周海看到去而複返的薑雪絨心裏很是詫異,來不及開口,就聽她嗚咽著斷斷續續道“主任,我奶奶……走了,我……”


    她明明已經盡力控製情緒,但依然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那是陪伴她整個小學時代的最親的奶奶啊,她心痛的要命,像被一隻手拚命捏著,呼吸不了,喘不過氣來。


    周海還是第一次看她這般失態的樣子,也大概理解了她想說的內容,忍不住放輕了語氣,“節哀,你回去吧”。


    “謝謝主任“,她對他點了點頭,飛快地轉身跑出去了。


    胡亂地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她跑到辦公室收拾了東西,在手機上買了最近的一班動車票,和趙芸說了一聲,背起包包就跑了。


    站在路邊打車的時候,她的眼淚怎麽也擦不幹淨。恨不得自己有雙翅膀,一下就能飛回家,飛到奶奶身邊。


    六月的天娃娃臉,她剛坐上車不久,天上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倚在被雨水打濕變得模糊的車窗,她的心裏也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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