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侯府,蘭亭苑。


    外頭簌簌落著大雪,遮天蔽日,入目一片茫茫。


    兩個小丫鬟籠著衣袖,正躲在廊下偷閑。


    “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的今日侯爺主動來咱們院子。”


    “我猜啊,是為了表姑娘入府的事兒。”


    臉圓的那個丫鬟四周瞟了一圈,見沒人,低聲湊過去繼續道:“聽說侯爺要娶表姑娘作平妻呢。”


    另一個目露驚訝:“真的假的?”


    問完又自顧自道:“倒也正常,表姑娘乃相府千金,哪裏是咱們出身商賈的大娘子可比得上的。”


    “可大娘子會答應嗎?”


    話音才剛落下,忽的聽見屋裏一聲爆響,像是有人用力砸了瓷盞,二人嚇了一跳,忙噤了聲。


    炭火燒的劈啪作響。


    “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李聞昭麵色沉沉。


    “桑眠,別妄想拿祖母壓我。”


    素衣女子蹙眉,重複了遍:“我說過,我從未求祖母不許容姑娘進門。”


    “滿口謊言。”李聞昭不耐,冷笑一聲。


    “你當我不知?”


    “昨日宴上,你特地戴了祖母送你的簪子,還坐她身側阿諛討好,不就是想爭取她老人家的支持,逼迫我放棄娶枝枝的念頭。”


    “嘴上說著由我做主,背後上卻耍這些花招,也不知你是什麽時候學的醃臢手段。”


    “昨個枝枝給你盛魚湯你還千推萬阻的不肯喝,當眾使她難堪,真是小人行徑。”


    桑眠解釋:“我隻是聞不得魚腥味。”


    “那你後麵不也還是喝下去了,何必額外作出那副姿態惹得枝枝落淚。”


    ……


    桑眠默然,她手心裏握著僅剩的一盞茶碗,目光落在簾後牌位上,問道:


    “所以你今日來就隻為了這件事嗎?”


    李聞昭許是也說累了,掀起赤色官袍坐下,喊了人進來收拾。


    這才平複了語氣緩緩開口:“還有一事。”


    “聽欽天監上奏說,今歲冬日會格外漫長嚴寒,這整座侯府也就隻有四處暖閣,除去母親祖母和會客用的,便隻有你這院兒裏有了。”


    桑眠隱隱猜到他要說什麽。


    “枝枝素來畏冷,我想著她入府之後將這院子送與她住,你就搬去東邊柳風齋。”


    “那邊離花房近,你不是最愛侍弄那些花花草草了。”


    “且離下人房也不遠,你做主母的也方便遣人做差事。”


    丫鬟抱月輕手輕腳收拾完,給二人各倒了一杯新茶,便又退下去將門關上。


    李聞昭瞥了眼桑眠神色,飲下一盞後繼續道:“我知曉你生在江南,也是怕冷的。”


    “倘若你受不住,便拿嫁妝再修個暖閣便是。”


    他的話令桑眠頗為不適。


    蘭亭苑暖閣本也是她自己拿嫁妝修的,如今倒要替別人做嫁衣,她自然不願。


    “我這暖閣是最小的,侯府既是要納人進門,再重新修葺一座大的豈不更好。”


    “來不及,枝枝這半個月要在府裏先借住。”


    李聞昭擰著眉,話裏沒有餘地。


    “你這兩日就收拾下,盡快將蘭亭苑騰出來吧。”


    桑眠不再言語,她忽然發現,許是太久沒仔細端詳這個男人了,以至於現在的他就坐在對麵,她卻覺得陌生至極。


    真是奇怪,明明他們已熟識十年。


    十年前李聞昭不過是個是流落街頭的小乞兒,父親救下他,當親生骨肉般教養。


    臨終時父親將自己托付給了李聞昭,不久,李聞昭上京趕考被欽點探花,遊街之時又被平陽侯府夫人認出,竟是走失多年的長房嫡子,當即淚灑長街將人認了回去。


    既嫁從夫,桑眠不得不來到上京。


    隻是上京比不得江南溫暖,人心亦是涼薄淡漠。


    因為守孝,二人未曾同房,桑眠自然也沒懷上孩子,婆母嫌她無所出,又瞧不上她出身,處處針對,冷眼相待。


    李聞昭更是在自己丫鬟害死他庶弟之後再未踏足過蘭亭苑半步。


    等表姑娘進府,估摸著也不再會有自己容身之處了。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桑眠思緒拉回,她正預備強硬些態度拒絕他,李聞昭已站起身子準備離開。


    隻是忽的小腹氣血上湧,他麵色潮紅,急促喘息,反應了一忽兒後驀然驚怒:


    “你……你居然是存了這個心思!”


    他中了藥?


    “不是我!”


    桑眠即刻否認,退後幾步高聲喊人進來。


    可外頭一片寂靜,隻有雪落下的聲音,聽的人心裏發毛。


    李聞昭紅著眼怒扇過去:“你還在演!”


    桑眠毫無防備,被摑的摔倒在地,臉上火辣辣的疼。


    “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你真是不知廉恥!”


    男人喘息愈烈,不由分說拽起桑眠,幾乎是用著蠻力將她拖到桑父牌位前。


    “你可知今日是你父親忌日!怎麽能在這做出此等下作之事來?”


    桑眠擦了擦嘴角鮮血。


    原來他還記得。


    記得今日是父親忌日,卻失約祭拜,反而來替另一個女子來爭麵子求名分。


    男人胸膛起伏,諷刺的目光落到她婀娜有致的身段上,漸漸變了味道。


    他自詡不是貪色之人,即便桑眠無法圓房,也不曾收過侍妾,可當下的理智被熱浪吞襲,李聞昭身子顫抖,怒火與欲望交織,抓著桑眠的手不禁放肆起來。


    屈辱與驚懼讓桑眠像隻困獸般掙紮反抗,劈手要扇過去,卻被李聞昭輕而易舉擒住。


    “裝什麽,你不就是自甘下賤,想在床榻上討好我,讓我放棄娶枝枝麽?”


    男人力氣大的驚人,一隻大掌攬過她腰肢,迫使她貼近自己。


    天旋地轉,不過須臾。


    再睜眼,桑眠忽感氣息灼熱,指尖發麻。


    一切都變得奇怪了。


    她低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那張臉不過巴掌大小,眼裏閃著盈盈淚光,眉間憤怒倔強猶在,雖唇上少幾分血色,可難掩秀麗清雅。


    這分明是自己。


    她大驚,忙退開身子去照那銅鏡。


    鏡中男人容姿俊朗,劍眉漆黑平整,鼻梁精致嶠拔,麵色潮紅,額上沁著細細汗珠。


    桑眠呆怔片刻,從鏡子裏再次看到自己的臉。


    ——的確是自己的臉,但不在自己身上。


    她渾身戰栗,猛的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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