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微微一怔。


    她從前是不信怪力亂神,連同這次來龍華寺也沒有抱有太多期望,可是這大師卻一語中的,不得不讓她驚訝。


    那小沙彌已然離去,此時唯有他們二人在此,四周寂靜,慧明大師放下手裏笤帚,轉過身來。


    他麵容清瘦卻不失慈和,一雙眼睛似是能洞察萬象。


    “阿彌陀佛。”


    桑眠雙手合十,忙行一禮。


    “大師……”她甫一開口,對麵就笑嗬嗬擺了手。


    “老衲知曉施主要問什麽。”


    他往前走了兩步,桑眠不明所以跟上去,樹上一截枯枝正好落下,她躲避不及,一腳踩上,嘎吱脆響,那枯枝斷成兩半,碎屑立刻被風裹挾四散。


    她有點尷尬。


    方才慧明大師看出她女子,而非現在李聞昭這副身子的主人,桑眠就不免生出些敬畏之心。


    在這頗有神通的大師跟前踩斷枯枝……


    不知這是否算是殺生……


    阿尼陀佛四個字在嘴裏猶豫不決。


    慧明大師不知何時已拿回笤帚,慢慢悠悠把那枯枝子給掃了。


    “世間諸事,因果循環,從無例外。”


    “若能覓得因由之所在,自可尋得解決之法。”


    桑眠咀嚼著這兩句因因果果的話,仍舊不得其解,而慧明大師隻諱莫如深的道了一句莫要想太複雜就施施然離去。


    她便立在原地,細細去想。


    又一截枯枝掉落,正好落在桑眠發頂,她一驚,抖著身子抓住,忽然茅塞頓開。


    是啊,李聞昭跟她都想岔了。


    她們那時都以為原因是兩人肢體接觸,可卻忘了,致使兩人有肢體接觸的,是那杯下了藥的茶!


    桑眠露出喜色,拽著那根樹杈子就往廟裏尋慧明大師,並把自己所悟猜給他聽。


    慧明大師在蒲團上盤腿而坐,並未看她,又說了句想回到正軌便要尋因反向而推。


    她微愣,“是說要我來喝加了藥的茶嗎?”


    對方不再回答。


    桑眠隻得雙手合十道過謝後離開,將枯枝放回樹下,她蹙著眉沉思良久。


    現在並不是良機,若要換回來,至少得春日宴往後。


    李聞昭當時的確中了下三濫的藥,可毒性不強,刮開手掌便清醒許多,想來若是要換她來,也可以的。


    掌心愈合不久的傷口有些癢意。


    桑眠靜了靜心神,去尋另外二人。


    李聞昭趁容枝荔不注意時悄悄問她可有尋到法子,桑眠沉著臉搖頭,未發一言。


    他歎氣,還要說什麽,她已經大步離開,又隻給他留個背影。


    即便是頂著自己身子,可桑眠對自己這般冷漠無視,李聞昭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容枝荔見“昭哥哥”出來,忙不迭貼上去。


    “昭哥哥,回去我同你乘一輛車吧,眠姐姐身子弱,又爬山跪佛的,這會兒應當累壞了,讓她自己一乘,想必更有利於休息的。”


    後麵跟上來的李聞昭聽得這幾句話,心裏厭煩不已。


    說得冠冕堂皇,好像處處體貼為人著想,實際不就是為了自己能跟桑眠坐同一輛車子好夾著嗓子勾搭桑眠。


    這心思一出,他忽然有點懵,感覺自己最近似是入戲太深。


    枝枝眼裏,“桑眠”不就是自己麽,枝枝又不知曉自己換身,自己怎麽反倒怪上她了?


    但一想到容枝荔刻薄嘴臉說她與母親合夥算計下藥的樣子,李聞昭別扭的緊。


    聽見桑眠淡聲道他要去禮部衙門一趟不能同乘,他幾不可察鬆口氣,開口道:


    “容姑娘就與我一起吧,我身子還好,並不乏累。”


    容枝荔算盤又落空,瞪了他一眼,氣哼哼下山了。


    李聞昭叫住桑眠,此前一直被困於後宅瑣事中,竟全然忘了朝堂,春闈在即,想必事情繁多,不知她可應付的來。


    “你去禮部衙門做什麽?”


    桑眠想了想,覺得他應有所了解,於是便把奏劄一事說與他聽。


    哪知李聞昭驚愕不已,漲紅了臉低聲訓斥她:“你胡鬧什麽!那是朝堂!不是過家家,不是後宅雞毛蒜皮家長裏短。”


    “你!你一個婦道人家,什麽也不懂,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就可以了!出什麽頭上什麽奏劄,你可知朝堂風雲莫測,牽一發而動全身,你這,你很可能得罪人的啊!”


    桑眠站在階上,嘲道:“婦道人家怎麽了?”


    她盯著麵前這張憤怒的臉:“管他男女,興利除弊,伸張正義,扶危濟困,為官之人若不能做到這些,那跟白拿俸祿的乞丐有何區別?”


    “你!”


    李聞昭惱怒,他最恨人提起乞丐之事。


    “若你做官就隻是畏首畏尾,怕開罪於權貴而不敢為民謀求福祉,那你可真是愧對黎庶,失敗至極。”


    桑眠眼裏的諷刺讓李聞昭擠不出一句話來。


    隻能悻悻哼道:“你就是太理想化,吃虧太少。”


    “嗤,也是。”


    桑眠嘲弄笑道:“你如今身為女子在後宅都三天兩頭自身難保,更不必奢求你為官能有所擔當作為了。”


    多跟他費一句口舌都覺得耽擱自己時間,桑眠負手轉身離去。


    李聞昭麵上青一陣紅一陣,方才在桑眠身上竟然看見了從前桑叔訓導自己的影子。


    不知何時,尚還晴好的天已陰沉下來,狂風驟起,陰雲匯聚在一起,漸漸形壓迫之勢,從山上看去好似下一瞬就要悶雷暴雨。


    他提起裙擺,忙追趕上前麵的人。


    桑眠上車前往後親眼看到容枝荔與李聞昭一同進了馬車,這才冷聲吩咐小廝去衙門。


    她因病一連告假幾日,曾上書過的關於外地學子與會館一事都由老尚書去辦,已然是有所成效。


    經過東陽街時已很少見得無處可歸的學子,老尚書見她來,將會館如今書聲琅琅匯聚英才現象講與她聽,麵上頗有欣慰之色。


    “我們這老一輩的,早已習慣固守成規,朝中的確少像你這般敢於諫言創意思維的年輕人了。”


    “春闈近在眼前,還不能鬆懈,你可別再病了啊。”


    桑眠點頭,雖然此事本意是讓上麵去查容家青雲閣,但能順手幫助一眾貧寒學子也是極好。


    她在衙門一直坐了兩個時辰方才回去,還未來得及驚詫於新府門之大之氣派,就被下人急色匆匆的領進翠華庭。


    王氏捏著一張紙,正六神無主。


    “昭兒!枝枝被歹人劫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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