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不是沒想過給李聞昭機會。


    “當初雪兒溺亡,我帶著它屍體去找你的時候,就是在給你機會。”


    雪兒腿上勒痕清晰可見。


    李聞昭是中了探花的人,他又不是傻子,但凡看上兩眼就該知道雪兒溺水絕不是偶然之事。


    “可是你視而不見,說都是一家人,沒必要搞得僵。”


    “後來芸娘書信,我也給過你機會。”


    她不敢相信被父親養大的李聞昭會對殺害父親凶手之人視而不見,桑眠旁敲側擊問過南洲有沒有來信。


    “那時你看著我,說沒有,對我撒謊時你眼睛都不眨一下。”


    桑眠輕笑:“從那時我已經決定要和離了。”


    明明柴火燒得越發旺了,可李聞昭還是冷得臉色發白。


    “阿眠……”


    “更何況,你是朝廷命官,連俸祿都是老百姓給的,如今天災降臨,你本就應當對災民負有責任,請不要再扯上你我之間的事。”


    盡管衛藺在,但桑眠還是沒有給李聞昭留半分顏麵。


    她麵容沉靜,明明是在看自己夫君,卻好似是對著陌生之人一般。


    薄唇輕啟,冷冷吐出幾個字:“沒勁也沒必要。”


    李聞昭像是被人掰開嘴灌了一大把黃連,從舌尖苦到心房。


    原來自己無情模樣,是這般的。


    在侯府,無數個日子裏,他曾對著阿眠,都是這幅神色,甚至還要摻雜上幾分不耐厭煩。


    火焰舔舐著木柴,發出劈啪響聲。


    他從懷中掏出藥包。


    “那,換身嗎?”


    桑眠看向那被一方油紙保存完好的媚藥,想到春日宴雨夜,李聞昭曾說過所用乃是“醉骨”,藥性極剛烈凶猛,便頓時眸中閃過嫌惡。


    李聞昭搓了搓手,小聲說道:


    “我知曉你在怕什麽。”


    “曾經,我的確是想要用女子貞潔甚至孩子來綁住你,讓你能安安分分呆在侯府與我一起,放棄報仇與和離念頭,但是你放心,這副藥就是最普通不過促進房事所用的,絕不會太過強烈!”


    “你大可放心。”


    衛藺聽明白了,他偏頭去看桑眠。


    “換身需要喝春藥?”


    ……這說起來的確是有些離譜。


    桑眠:“是。”


    “為何?”


    “問過大師,說因果循環,我與李聞昭是因為一杯春藥換的身,自然也就用一杯春藥來結束。”


    “當然,並不完全絕對。”她想了想,補充道。


    “這個法子乃龍雲峰寺廟大師所言,有用或無用,還是得試過才知道。”


    衛藺緊了緊拳頭。


    “那要是無用?”


    “無用就再尋其他法子。”雖話是這樣說,但桑眠心底其實有八分把握,從前不信怪力亂神,換了身後也就知曉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更何況那位大師一眼就認出來自己身為男子魂卻為女,想來是有些本事的。


    “那李侍郎?”衛藺問。


    “換身失敗,可還會去北姑?”


    李聞昭捏著藥,指腹摸索外頭那一層油紙,仍舊是點了點頭。


    “我騎馬倒還擅長,太子殿下若是存疑,可派個暗衛與我一起,對了,若是有太子口諭那便更好同齊老將軍調兵了。”


    衛藺不置可否。


    若是沒換回來,他就自己去北姑便是,本來留在此處就是以防萬一災民暴動或有其他意外,自己太子身份亮出來還能維持片刻,如今看這姓李的,的確是心係災民,拿著侯爺地位倒也是一樣的。


    “那換吧。”桑眠決定。


    橫豎自己利用李聞昭身子要做的事情也做了,和離書也寫好,就差回去在長輩見證下簽字畫押再移交官府備案即可,應當不會出什麽岔子。


    “有匕首嗎?”桑眠問衛藺。


    他微怔,搖了搖頭:“有劍,不過斷了。”


    白日裏挖石堆瓦礫挖斷的。


    衛藺很快反應過來,桑眠要匕首用來幹嘛。


    春藥入了喉,自然是要吃些苦頭,她是想拿匕首自傷維持清醒。


    小帳篷裏除了火堆什麽也沒有,李聞昭出去拿了兩個杯子與一壺燒開過的井水。


    本來隻有芋葉可用,還是衛藺暗衛從鄰城運來的。


    “這裏有我跟王大娘討的止痛藥,不知有沒有用。”


    “不必用匕首自傷。”李聞昭道,“你腰上舊疾複發,今日沒吃藥,這般痛楚足夠壓製春藥藥性。”


    桑眠這才注意到他額上冷汗與泛白唇色。


    原來是一直在忍著痛。


    “你來南洲沒帶著藥麽?”


    “帶了,地動危急時刻落在客棧,眼下估計已被壓成灰了。”他說。


    “這個止痛藥,若是你後麵疼的受不了了就吃些。”


    “不必。”衛藺從懷中掏出了個香囊,輕輕在手裏一晃。


    “這有枚藥丸,是我那頗擅長醫術的朋友所製,去年在漠北中了敵將一箭,吃下這藥後拔了箭還能再殺百十來個人,止痛效果極好。”


    桑眠想也沒想就回絕了。


    “不用,這般珍貴的東西,給我實在大材小用,戰場刀槍無眼,太子殿下收回吧。”


    “嗯。”他垂眸,香囊穗子被火苗燎出段難聞味道,似有若無的青煙很快彌散。


    “你既不用,就燒了吧。”他作勢要把香囊扔進火堆裏。


    桑眠心上一緊,忙去阻止,眼裏也染上怒意,不懂這太子是在發什麽脾氣。


    “此藥既然有奇效,若還有性命攸關之際,必會幫上一忙,怎麽能說棄就棄!”


    “更何況你雖不在戰場,可身居高位仍舊有性命之憂,昨晚才被追殺,背上傷口都還未愈合,怎麽回頭竟渾都忘了!”


    她急的站起來,對著衛藺就是一通數落。


    衛藺卻不覺得惱,隻是仰起脖子看桑眠,明明是李聞昭的身子,他就是能從桑眠眼睛裏看出來是她。


    他唇角弧度加深:“你在氣什麽?”


    桑眠一滯,方覺自己失態,反手將救下的香囊丟回去。


    衛藺又扔回她懷中。


    “這不是什麽稀罕物品,我那朋友給過我一兜子,你不必覺得可惜,要是不想扔,你待會兒吃了就是。”


    桑眠仍是搖頭:“我那舊疾不礙事,傷不了性命,實在浪費。”


    “可我不想你疼。”衛藺認真道。


    一旁被忽視許久的李聞昭終於忍不住開口。


    “可以開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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