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眼睛酸脹得厲害。


    這個粉糯乖巧的弟弟出生那年,她才七歲,可以說是一點點看著桑藍長開,南洲無數個暑熱夏夜,她歪著身子給床上的弟弟哼著歌謠,哄他入睡。


    每每這時,芸娘總是說桑眠太慣著這小子,早晚給他慣出毛病。


    桑藍卻沒有,他聽話從不惹事,唯一一次跟人打架,還是因為街上混不吝少年背後對桑眠發育起來的身子評頭論足,他那時才幾歲啊,都還沒別人一半高,硬是上去扭打啃咬,奶聲奶氣的發著狠說要撕爛他們的嘴。


    結局可想而知,他剛長出來的牙都被打掉了。


    桑眠下學回去看他,愣是一滴淚沒掉的弟弟見到她刹那間就紅了眼,啪嗒啪嗒落個沒完。


    “嘖,被打哭了?”


    她笑他,然後也像現在這樣,拿著藥膏一點點塗抹他的傷口。


    可是桑藍卻再也不會像當年那般,倔強扭頭發誓說自己以後要每餐都吃三碗飯了。


    九思在外頭叩了叩門。


    “侯爺,有個叫嫣紅的說要見你。”


    “稍等。”桑眠拭去臉上淚珠,柔聲哄著桑藍,讓他先出去用飯。


    嫣紅仍舊是方才穿著的那件衣裳,可眉宇間媚態不複,啞著嗓子問他芸娘是怎麽死的。


    桑眠覺得奇怪。


    方才見她同桑正陽糾纏,還以為她是存了上位心思,自斷與芸娘主仆情誼,但若真是如此,嫣紅進來第一句也不會是這個了。


    “因病去世的。”桑眠拿不準,便沒說實話。


    “因病去世?”嫣紅重複,像是聽到什麽好笑之事,仰著脖子大笑兩聲,旋即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匕首。


    變故突如其來,桑眠沒有絲毫反應時間。


    刀尖尖銳,就抵在她脖頸處,她毫不懷疑,隻要自己叫出一聲,嫣紅就會一刀送她歸西。


    “一定是你殺了芸娘!”


    “姑娘呢,姑娘是不是也死在你手中!”


    “說啊!”


    唯一點著的燈被她剛才迅疾動作扇滅,此刻屋內漆黑,頸子上鋒利如同針刺般觸感被放大,桑眠聞著酒香心如擂鼓,暗想自己不該把九思支去帶桑藍用飯,落得此刻孤立無援的下場。


    她努力鎮定下來,試圖找出嫣紅行刺自己的緣由,先開口否認自己有殺害芸娘。


    接著試探性問道:“你為何會懷疑凶手是我?”


    好像有冰涼淚水打濕手背。


    嫣紅喃喃:“所以夫人是真的走了……”


    桑眠猶豫,她覺得嫣紅惡意是對著“李聞昭”的,而非是自己。


    但她也不敢貿然,於是趁著嫣紅鬆懈,桑眠輕聲道:“芸娘同我說,她跟我爹成親前夜,你哭了半宿求她不要嫁。”


    “因為阿爹是二婚,又有孩子,你怕芸娘嫁進來受委屈。”


    嫣紅拿刀的手輕顫。


    她眉尖蹙起。


    李聞昭一向喊老爺為桑叔,他也不可能從芸娘那裏得知這等事情。


    “你究竟是誰?”


    “說來話長,但……我是桑眠。”


    嫣紅驚愕,她忙撤下匕首。


    “姑娘?”


    喚出口才發現她身上玉佩,便信了八分。


    這玉佩是姑娘生母遺物,她是斷然不會輕易送人更不可能給李聞昭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您真是姑娘?”


    好像緊繃的弦一下子鬆掉,她突然掩麵哭泣,很快又抬起水粼粼眸子給桑眠道歉。


    “對不起,奴婢方才險些傷了您。”壓抑不住的哭腔混著破碎語調。


    桑眠攬住她,一遍遍輕輕拍著嫣紅單薄纖細背脊,感受微微凸起的脊骨在掌心輕顫,她為自己原來的惡意揣測愧疚不已。


    很明顯,嫣紅過得不好,甚至很苦。


    桑眠燃起一盞燈,嫣紅抱著芸娘骨灰哭的眼睛鼻頭通紅。


    “所以你是知曉芸娘此去上京真實意圖。”


    她點頭。


    正因如此,在聽說“李聞昭”來到南洲之後,她才會格外警覺。


    又聽到芸娘死訊,不免悲切,以為是芸娘暴露,讓李聞昭殺害,甚至擔憂姑娘也慘遭其手,於是一時衝動,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態來行刺。


    “那你又是怎麽跟桑正陽……”


    “他打從進府就盯上奴婢了,一直想要跟芸娘討我,可芸娘看出他色欲熏心,一直護著,勉強也能安生。”嫣紅語氣裏有鼻音濃重也掩蓋不了的厭惡。


    “後來齊管家死前突發善心吐露事實,我們才知曉原來桑老爺和藍少爺的病,跟桑正陽也脫不了幹係。”


    這個桑眠曾在信中得知。


    事實上,父親前腳剛離世,一直不怎麽聯係的三叔就上門,她當時也懷疑過他。


    畢竟對於毫無建樹的桑正陽來說,桑家產業是一筆巨款,阿爹若死,他獲益最大。


    可因為自己一門心思在醉仙居大火上,便忽視了三叔這條線。


    “三叔如果與容家勾結,那我想他應該會得到容衡的信,對桑藍下手才是。”


    單看桑藍這情況,很明顯是後宅欺淩虐待,並沒有要他性命之意。


    果然,嫣紅搖頭道:“不,桑正陽跟容家無關。”


    桑眠立刻明白她意思。


    “你是說,齊管家當時是替兩個人辦事?”


    她一錘桌子,這就說的通了。


    因為容家要父親死,卻沒有必要向桑藍下手。


    但如果是桑正陽,那桑藍作為桑家產業第一繼承者,盡管如今年歲還小,可再過幾年難保自己要拱手交還,所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給桑藍藥傻了。


    “這個畜牲……”桑眠牙齒緊咬,恨不能去手刃了桑正陽。


    嫣紅將壇子擱在桌上,伸手去安慰她,繼續講述。


    “於是奴婢便不顧芸娘勸阻,在那老東西又一次企圖對奴婢用強時從了他。”


    她說得輕描淡寫。


    “姑娘也知道,奴婢這張臉生的還不錯,稍加利用就把桑正陽哄得五迷三道,直接給奴婢抬了妾室。”


    “奴婢常哄著與他在書房廝混,一來二去,便也搜集了些證據,隻是醉仙居大火有所進展,芸娘要奴婢先不要輕舉妄動。”


    桑眠五味雜陳。


    她不知道這些,芸娘從未跟她提過。


    “這是做什麽!”


    嫣紅驚呼,手忙腳亂也衝著桑眠跪了下去。


    “您這是折奴婢的壽!”


    “對不起。”


    她一怔,知曉姑娘是在為自己可惜。


    “您瞎說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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