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大牢,我瞪著對麵的人。


    他憨憨地看著我,臉上還帶著一絲笑容。


    “你還笑?”我眼睛一豎,“現在還笑得出?”


    恨不得撲過去掐死他,但想想看如果這家夥死掉,大牢裏孤燈清影,隻剩下我一個人,多麽的可怕,於是忍住衝動這魔鬼。


    莫長歌全無一點危機感,笑眯眯地看著我:“我為什麽不能笑?”


    真是個無害的種類啊,我長歎。


    “你還說?你啊你,你那一聲‘且慢’說出,弄得我心神一震,還以為某俠士從天而降,不能一劍百人斬,起碼也可以把那些差役打得落花流水,但你……但你……”我捶胸頓足,“天啊,有人墮落了!敢問您老還是昔日縱橫境界跺跺腳震動黑白兩道的莫長歌莫大隊嗎?”


    “不,”莫長歌風輕雲淡地笑。


    “什麽?”我一怔。


    “我已經改名叫莫鐵花了似乎。”他衝著我眨眨眼,嘴角笑意盈然。


    我愣住,隨即當場趴地,發出自作孽不可活的哀嚎。


    在腦中我回憶當時情形,當兩個差役要來捉我的時候,猛地,一聲清明剛正的聲音響起。


    莫長歌挺身而出,腳步沉穩,走上前來。


    他身子長大,氣質脫俗,常年的刑警隊長也不是白幹的,站出來便有八麵的威風,氣場強大無比,足夠鎮住那些沒見過什麽大場麵,隻懂得欺壓一下良民百姓的差役。


    在他一聲斷喝之下,那些家夥頓時縮回了捉我的手。


    縣官老爺回頭,看著莫長歌,他的雙眼之中閃過一道光。


    作為一個身份三流開外的小縣令,這道光未免太耀眼了一點。


    我將這道光存到心裏,等待日後翻案。


    但是……


    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縣官是什麽人。


    因此當日後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之後,我驚愕好像是六月天聽到了霹靂聲的小井底之蛙,木木呆呆,不知所措了半天。


    *********


    當莫長歌大人臉色冷寒,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殺氣四溢,雙手握拳,昂然踏步而出,就在這激動人心的關鍵時候,每個人……連愛做夢的我一樣,想著這樣一幕場景:


    這家夥拳腳齊出,生猛無匹,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戰完畢,勝利的騎士將公主的手牽在手心,踏過敵人(差役:不要把配角不當龍套!)的屍體,雙雙騎上白馬,奔向光明的未來。


    這是一個美好的王子跟公主的傳說。


    但是不屬於我。


    夢醒——現實是,就在差役們如臨大敵的時候,莫長歌伸出雙手,坦然說道:“我跟香帥公子是一夥的。”


    這家夥甚至在臉上露出一個超級可愛而且無害的笑容,驚得那幫差役臉色煞白煞白的。


    剛剛還以為是個難纏的家夥,將會有一場生離死別的血戰在即,轉眼之間這看起來如冰山般冷的家夥忽然也要束手就擒,而且笑得那麽可疑……(差役們:你的表情變得太快也太純潔了吧大哥!)


    一點不給人家心理落差的承受時間啊……


    我哀怨地看著笑眯眯的莫長歌,恨不得抱頭縮到一邊哭泣,然後默念: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一萬遍。


    **********


    夜深人靜,似乎能聽到牆角有耗子在西西索索,鬼鬼祟祟地動。


    我忍不住向著莫長歌身邊靠了靠。


    “香帥也害怕這些小東西嗎?”這人大剌剌坐在原地,分開雙腿,一腿豎起,手搭在上麵,滿不在乎的樣子。


    看那副愜意的表情,就仿佛置身他們家臥室似的。


    雖然我很鄙視,但是仍舊無法抵消心中下意識的恐懼感,身不由己地靠了過去,一邊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胡鐵花向來是給楚留香做墊子的嗎?”


    “是嗎?”他一笑,伸出胳膊,“既然要做墊子,那麽就當個合格的墊子吧。”


    將我一攬,已經攬入他的懷中。


    我身子半傾,倒在他的胸口,呼吸竟然慢慢地急促起來。


    “香帥,你的心跳的很快。”這家夥不動聲色地說。


    這不是廢話嗎?我都感覺我的心快要跳出來了,這究竟是怎麽了?咱又不是沒見過大陣仗,幹嘛這麽沉不住氣啊?


    我暗暗責備自己。


    “我隻是比較氣憤,我生氣的時候心髒就會劇烈跳動。”我滿不在乎地回答。一邊伸手按住胸口:跳慢點跳慢點。


    一隻手伸過來,將我的手握住,輕輕地揉在手心。


    “幹嘛?”我翻翻眼睛,向上看。


    “哼,總不至於是吃豆腐,你的手我牽也牽過幾千幾萬次數不清。”莫長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而我隻看到他的下巴,微微地仰著,露出優美的頸部曲線。


    我的臉卻一紅,看他下巴抖動,似乎要低下頭來,於是我趕緊搶先低頭。


    “怎麽不說話了?”


    “我正在想,怎麽出去,也許我可以像孫悟空那樣,拔出兩根毫毛,一根變成你,一根變成是我,扔在這裏做替身,然後你我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人。”我想了想,被那種奇妙想象打動,笑出聲音來。又忍不住想象腦中有沒有那種咒語。


    正在出神,莫長歌捏住我的手一緊,肩頭也是。


    “怎麽了?”我問,他的動作……難道表示在緊張。


    “香兒,”莫長歌開口。


    “你怎麽了?”我抬起頭,看他,正好遇到他低下來看我的雙眼,雙眼盈盈,如此生動。


    “你沒有告訴我,你竟然能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看著我,說道。


    “噢噢,那不值一提啦。”我囁嚅說,想要遮掩過去。其實我這種能力算什麽?別說小張郎沒有死,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可以救活他啊……


    同樣的事情我又不是沒幹過……隻是,我不敢跟你說而已呢,小莫。


    “是嗎?你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呢?”莫長歌似察覺我心中想些什麽,低下頭,下巴蹭在我的頭頂,溫柔地蹭動,問道。


    “沒有……沒有……”我連忙否認。


    “你在騙我吧。”淡淡的聲音。


    我隻好閉上嘴巴。相處那麽久,彼此對彼此的了解,就好像最親密的愛人一樣,我眼神一動,他就明白我想些什麽,沒道理連最淺顯的謊言都看不出。為了不要多說多錯這種可能性出現,我隻好閉嘴。


    大牢之外,火把點點跳動。


    莫長歌擁著我,彼此再無言語,雙雙保持沉默。


    過了一會,他忽然說道:“其實,我欠你一個對不起。”


    “如果是為了小張郎的事情,不用說。我也有不對,我不該瞞著你,難怪你誤解我。”我低下頭,他的手很暖,有種習慣性的不想要離開的感覺在心底蔓延。


    “就算你不跟我說,我也該明白你的心意的。隻是當時我太著急,一時之間……”


    “不要說。”我伸出手,堵住他的嘴。


    他看著我,眼睛眨一眨,睫毛扇動,很好看。


    而手心的溫度也剛剛好,讓我愛不釋手,不想鬆開堵住他的嘴的手指。


    但是……


    我收手,閉上雙眼,重新縮回他的懷中。


    “沒有為對方死的覺悟,就不是情侶。”我說,“如果小張郎不肯為了飛飛死,那麽大家自然可以一拍兩散;如果小張郎死,而飛飛願意苟活下去,那麽我救活小張郎,他聽從父母之言,歡歡喜喜娶上另外一個女子,白頭到老。也算圓滿大結局;但如果兩個人都願意為了對方死,那麽這份可以感動天地的感情,才值得祝福,才值得我出手成全。”


    莫長歌身子一震:“你不知道他們兩人的心意如何,所以要試探一下?”


    我點點頭,嘴角含笑: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我怎麽知道這一對不是假鳳虛凰呢?我怎麽知道這一對是真鴛鴦呢?要獲得幸福,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需要付出什麽代價,要心中有數。膽怯的人,趁早止步。”


    莫長歌不語,半晌之後說道:“我明白,我懂得。”


    他的心跳沉穩,話語也是,帶著一種別樣的堅定跟決然,不知怎的,我的心忽然沒來由地慌了起來,一句話衝口而出:“我這不是說給你聽得哦!你,你別放在心上。”


    “傻。”他淡淡地笑了笑。


    “什麽?”


    “你這傻瓜,”他緊了緊抱我的手,“其實,我寧可你這話是說給我聽得。”湊在我耳邊的聲音,吹的暖暖的氣讓我的臉有一絲絲的癢癢,我忍不住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香兒,其實……我很擔心。”過了一會,莫長歌繼續說道。


    “擔心什麽?”


    “你忽然擁有這種奇怪的能力,頭發忽然變白變長,臉上還多了一種奇怪的印記……我擔心,這一切……”


    “小莫……”我攔住他的話。


    “香兒,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擁有越大能力的人,意味著將擔負更大的責任。”莫長歌的話,一字一頓,響起。


    我的心一跳……說中,說中,被他說中。


    但是怎麽能承認?於是隻好笑:“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你和我現在被關在這個破地方,想辦法出去才是緊要的,別想些有的沒的的。”


    半晌,莫長歌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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