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聽了秋水君的話,那種冰冷徹骨的感覺,我記憶猶新。


    我知道這種解釋代表著什麽。


    那天晚上,根本什麽都沒有發生。


    那個人的衣冠不整,那個人的曖昧淺笑,全都是做出來給我看得,他故意的將錯就錯。


    同時我也知道寒裳當時看我的眼光是什麽意思。


    老天真會捉弄人。


    我衝著鏡子裏的人笑。


    算計來去,思來想去,到最後真相猛地在眼前出現,才知道所有的顧慮原來隻是多慮。


    可笑。


    隻是。


    佳禦龍主大人,我忽然真的真的很想要問問你:為什麽你的選擇是寧可如此,為什麽。


    可惜,我已經沒有機會。


    嘴角帶著一絲冷笑,手上用力。


    從發上摘下來的珍珠頭花,驀地碎裂,圓潤的珍珠滴滴答答,從我手心滑落,在地上滴溜溜滾動,散發著淡淡的白光。


    來如流水,去似捕風。


    我歎一口氣,起身回到床上,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也許過了這一夜,一切都會變好。


    事到如今,我唯有如此一點希望,伴我在涼薄塵世,走過我的宿命。


    我咬著唇睡著。


    *****


    清晨,剛剛醒來,瞧見床帳外麵人影晃動。


    淡淡的光影透過薄紗般的垂幔照了進來,我微微地眯起眼睛,問道:“是誰在哪裏?”


    “公主……”略帶一絲驚喜的顫抖聲音,這聲音……這麽熟悉。


    “公主,是奴婢……”那聲音低低地,帶點清脆,說著說著,帳子外的人影慢慢地曲膝行了個禮下去。


    “你……你是……”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伸出胳膊,一把將床帳拉開,大叫一聲:“小令?!”


    跪倒在地的少女抬起臉來,一張小巧機靈的臉就在我眼前,黑色的雙眸略略地轉動,顯得十分靈活。


    “公主陛下,你還記得小令嗎?”小令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


    “怎麽會忘記呢?”我揮手將幔帳拉開,移到床邊,垂下雙腳,一把抓住她,上下打量:“你還好嗎?”


    “回公主,我很好。”她巧笑嫣然地,望著我。


    “快快起來。”我忽然發現她還跪倒在地,趕緊將她拉起。


    小令起身,站在我身側,一別數月,我感慨地看著她,小令是我來唐都之後負責照顧我的丫鬟,相比較那時,她好像穩重了不少。


    瞧著她,時光倒轉,仿佛回到了那些不知憂愁的時候,那些白開水一樣純淨又簡單的片段。


    那時候我尚不是神族的九公主,隻是一個被撿回來的野丫頭。


    那時候李元吉跟李世民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任憑我胡鬧,給足大把空間。


    那時候的我們,都不像現在這樣,隔著各種各樣的心思,心懷鬼胎,不可言說,偶爾還會怒目相向,劍拔弩張,恨不得你死我活。


    我微微有片刻的失神。


    “公主殿下?”旁邊,小令輕輕地出聲叫我。


    “嗯?”我從滿腹感慨之中回過神來,心頭五味雜陳,卻看著小丫頭,隻是露出一個笑給她看,“怎麽?”


    “讓奴婢伺候公主梳洗吧?”小令關切地問,一邊微微躬身。


    “這……我自己來就行。”我一邊彎腰穿上鞋子一邊走下地。


    “是皇太子特意吩咐奴婢來好好照顧公主殿下的,公主……”小令咬了咬唇,輕聲說道。


    “建成?”我站住腳步。


    “是。”小令回答。


    “哦……他倒是個有心人,知道安排你過來照顧我。”我怔了怔,不知不覺之中皺起眉頭。


    “太子殿下對九公主殿下一片真心……”小令繼續說道。


    “這話是他叫你說的?”心頭一陣煩悶,我回頭看著小令問道。


    “不是不是……”小令臉上露出惶恐的表情,隨即說道,“隻是奴婢在後宮之內聽大家這麽說的。”


    “哦……”我答應了一聲,心頭忽然一動,“小令,你可知道元吉……呃,齊王殿下他現在怎樣?”


    “齊王殿下……”小令倒吸了一口冷氣,臉上惶恐的表情更重。


    “怎麽?他有何不妥?”我皺起眉,小令的表情,很是讓人玩味。


    “這……回公主殿下:齊王殿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露麵了,聽人家說……”小令低著眉,“聽人家說他得了重病……”


    “重病?什麽重病……居然能讓人多日不露麵?”我吃驚地問。


    “公主殿下不必著急,若想要知道詳情,問問太子殿下就成。”小令乖巧地將話題轉開。


    “問他……嗯……”我看著小令的臉色,默默地想,就算再逼問她大概也問不出什麽吧,如果小令是受了建成之命來“侍候”我的話,想必不會做什麽對主子不利的事情。


    我這般明目張膽地打聽元吉的行為,大概比較冒失了一點。


    我匆匆地洗了臉,在小令的幫助下換了衣裳,梳了發髻,一切整理妥當,等在外麵的禦膳房的人才傳令下去,將飯菜送上。


    雖然懷著心事,但畢竟是餓了,餓著肚子做事不是我的作風。


    因此我也顧不上謙讓,好好地飽餐了一頓。


    吃了個九分飽,才吩咐說道:“我要去太子府。”


    “是。”小令臉色不變,雙眼卻閃過一道光,低頭行了一個禮,清聲說道:“奴婢這就下去吩咐眾人準備車駕。”


    *******


    鑾駕剛在太子府門口落地,建成修長的身影便從太子府的大門口大踏步迎了出來。


    兩旁的宮女打起轎簾,建成搶步上前,伸出胳膊讓我搭手。


    我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伸手,將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抬步,下了鑾轎。


    “為何不多休息一會?這一大早就出來了,衣裳穿的夠不夠?”建成引著我向府內走,一邊低聲地在我耳邊問。


    我看著他,隻是微笑:“放心,我休息的足夠,衣裳穿的也多,還吃了早餐,冷不了累不了更餓不著呢,多謝太子殿下問候。”


    “公主殿下,你又忘了叫我什麽了麽?”建成看著我,笑微微。


    “哈……建成。”我一笑,隨即又補充說道,“不過我以為,相比較這個名字,你會更喜歡太子殿下這個稱呼。”


    建成聞言,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回答說道:“公主殿下是這麽認為的嗎?真可惜。”


    “可惜什麽?”我問。


    建成停了停,抬手,邁步,引我留心腳下,一步步踏上台階。


    最後一級,我腳下一滑,身子趔趄了一下。


    他伸出胳膊就勢一挽,將我牢牢扶上高處,跟我並肩站立,低眉看著我,雙眼含著笑意,低聲說道:“可惜你錯看了我的心。”


    “哦……”


    我不再說話,亦不置可否,轉身隨他入了花廳。


    才剛座落,下人送上兩盞茶,我抬手喝了一口,感覺清冽可口,濃香撲鼻,十分喜歡。


    放下茶杯,我定了定神,開門見山說道:“建成,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兩件事。”


    “哦?月姬公主請講。”建成坐在我旁邊的紫檀木椅子上,聞言身子略微前傾,做聆聽狀。


    “第一,我想要問一下,你在小張郎府上說的話還算數麽?”


    建成略略一怔,隨即灑然一笑:“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不算數?”


    “那好,”我一笑,“那麽我便放心了。”


    “這話是何意思?”建成問道。


    我迎著他的雙眼,一眼不眨地看著麵前這個人:“我的意思是,如此,我知道建成你有準備舍棄太子之位,舍棄天下皇者之位的心意,若建成有了這等選擇,我便可以放心無愧地認定天下皇者,而不怕會傷害建成之心了。”


    建成雪白的臉越發變得慘白,如無瑕的玉,雙眼卻分外漆黑,盯著我毫無驚詫之色,隻是說道:“原來如此,難道我原先還曾給過月姬公主你壓力麽?建成心中所求,江山美人,取一而心滿意足,建成說過的話,並無虛假,月姬公主記住就好。”


    他抬手,端起茶淺淺啜了一口,隨即又問:“公主如此說,莫非是心中已經有了認定人選?”


    他麵色淡然。


    我卻驀地覺得有一股冷冷殺氣,在身邊圍繞開來。


    我搖了搖頭:“目前尚無。”


    “哦……”建成輕歎了一聲,“第一樁事如此,那麽第二樁呢?”


    我望著他,想了想,低下頭去:“第二件事,我想要問一下建成你,齊王殿下現在如何?”


    “你……”建成停了停,“這話什麽意思?”


    “我不過是擔心齊王殿下而已,料想你們兄弟親昵,自然知道他的事情。”


    “公主殿下何不親自去問元吉呢?”建成玩味地看著我。


    “可以麽?”我反問他。


    “自然。”建成淡淡地笑了,“難道本太子還能阻止公主殿下你去探望元吉麽?”


    “如此就好。”我也笑,“多謝你。”


    “說謝,便是見外了。”建成看著我,“公主殿下你心中,還是對我存著芥蒂啊。”


    “怎會……”我輕輕一笑,站起身來,“勞煩建成招待,我這便告辭了,改日再來。”


    “不多坐一會兒麽?”他看著我,背負雙手,瀟灑站在原地。


    “來日方長。”我回看他,“何必急在一時。”


    “好。”建成淺淺一笑,袖子一抖,右臂一揮,做了個請的動作,溫聲說道,“我來送公主殿下。”


    ****


    出了東宮太子府,我擰身站在鑾駕邊上,回頭看那威武大門口上燙金的三個大字。


    目光移動,落在身旁的這個人身上。


    溫文的一張臉,除了關切,別無其他顏色,站在原地,如此皎皎不群,宛如塵埃之中的逸者,眉宇之間卻散發著凜然的天威赫赫。


    他究竟是真心對我,亦或者是個在權勢之中打滾不休的人。


    看著他,目光有瞬間迷離,真是個讓人猜不透心思的人。


    *******


    “看轎子的方向,是去齊王府。”


    李建成身後,有個聲音冷峭地響起。


    “嗯,是的。”李建成眯著眼睛看那遙遙遠去的轎子,嘴角帶著一絲苦苦的淺笑。


    “不過,殿下不必擔心。”那聲音平靜如死水。


    “怎樣,玄成,你看出什麽來了麽?”李建成回身,目視麵前之人。


    瘦骨伶仃卻瘦的極有風度的一個人,——青衣小帽,臉色微黑,雙目卻異常有神,看人的時候就好像冷冷的刀砍在身上一樣。


    凝然站在李建成身後,瘦弱的身上散發出一股叫人不容小覷的肅然之氣。


    “臣近日夜觀天象,”叫玄成的人垂著雙眼,輕聲稟告,“發現一件驚人大事。”


    “怎樣?”李建成眉毛一挑。


    玄成看了看周圍侍衛都不在身邊,空曠的太子府門口亦毫無其他閑雜人等,卻仍舊謹慎地向前走了一步,俯身在李建成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李建成臉色驟變,雙目散發出爍人光芒,逼視著玄成,顫聲說道:“你……你說得可是當真?!”


    “天象如此,臣不敢妄言。”玄成退後一步,垂首恭立。


    “如此說來,難道真的……真的是應到了他身上?老天……”李建成重新轉頭,看著那在風裏搖搖擺擺的鑾駕,此刻正消失在自己眼眶之內。


    “臣曾檢查過那人府中送出的藥渣,以及隱秘地調查了幾個曾去過探視的太醫。結論是,——十有八九。”玄成淡淡地回答。


    李建成頓了頓腳步,扭身向著太子府內走去,上台階,走了兩步,忽然停住。


    玄成似料到他會停步一樣,不緊不慢地住了腳。


    “玄成,可有化解的辦法?”李建成一腳踏在台階上,一邊回頭低聲問。


    “太子殿下,你莫非心軟了?”玄成袖著手,抬眼,懶懶地看著台階上的皇者。


    “他畢竟是我的……”李建成歎了口氣,住口不語。


    “江山,美人,得一而足。”玄成垂著雙目,那副表情倒似乎是被凍得傻了一般,但說出的話,卻如雷霆萬鈞,落在李建成耳邊,“太子殿下,您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李建成還沒來得及回答。


    那人已經抬步,越過了他身邊,站到比他更高的地方,而那比寒風更冷三分的聲音似高處不勝寒,傳入建成耳中:“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一定要好好考慮。若太子殿下您的心中真的是這麽想的,魏征的心力便不需耗費至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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