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自炎漢之末,天下三分:曹操誇有中原,孫權雄據江東,先主偏安西蜀,鼎峙者數十年。司馬氏興,篡魏、滅蜀、吞吳,四海一統。晉武帝崩,惠帝繼立,庸懦昏愚,賈後亂政,諸王日尋幹戈,遂成五胡之亂。劉淵稱漢,李特號蜀。劉曜繼漢而稱前趙,石勒滅曜而稱後趙。前秦則苻氏,後秦則姚氏,西秦則乞伏國仁。燕則前有慕容廆,後有慕容垂,西為慕容衝,南為慕容德。其後馮跋據昌黎,又稱北燕。涼亦分四:前涼張軌,後涼呂光,南涼禿發烏孤,西涼李暠,北涼沮渠蒙遜。而赫連勃勃據朔方,國號大夏。晉之子孫在北者屠滅殆盡。唯琅琊王睿係宣帝曾孫,相傳其母夏侯妃通小吏牛金而生。當日見中原大亂,遂同西陽王羕等渡江南來,眾遂奉之為君。延西晉之統,而棄中州於不問,一任五胡雲擾,互相吞噬。於時拓拔珪興於代北,改代稱魏。乘燕慕容氏衰,南取並州,東舉幽、冀,國日以大。晉安帝隆安二年即帝位,建都平城,是為道武皇帝。道武殂,明元帝立。明元殂,太子肅立,是為太武帝。其時諸邦皆滅,唯北涼、北燕、夏三國尚存。太武悉平之,除卻東南半壁,中土皆為魏有。太武殂,延及文成、獻文,國家無事。


    孝文即位,寬仁慈愛,精勤庶務,以平城地寒,遷都洛陽,改稱元氏。性好讀書,善屬文,詔策皆自為之。好賢樂善,百姓皆安,天下大治。魏世稱為極盛。使承其後者克肖其德,則魏業之隆,再傳之千世萬世,何至一傳而後奸雄並起,遂成高氏、宇文氏篡奪之禍哉!賈子曰:“天下,大器也。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語雲:“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自古敗亡之禍,未有不自朝廷無道始也。


    話說魏自孝文帝崩,太子恪立,是為宣武帝。帝年十六,不能親決庶務,委政左右近臣。最用事者,國丈於烈、皇舅高肇。肇又尚帝姑高平公主,與於烈並為領軍,手握重兵,權重一時,群臣側目,雖諸王亦皆畏之。時有鹹陽王元禧,係獻文帝子,與於烈不睦,見帝寵信他,屢加顯職,而身為帝叔反遭疏忌,深懷怨望,府中蓄養丁壯,招納四方術數之士。與禦前直寢符承祖、薛魏孫,黃門侍郎李伯尚,直閣將軍尹龍武結為死黨,耑待朝廷有釁,從中舉事。一日,帝將駕幸北邙,六軍從行。禧謂承祖、魏孫曰:“主上出幸,京師虛弱。汝等為侍駕臣,朝夕在側,圖帝甚易。吾起於內,汝應於外,大事可立成。富貴共之。”二人應諾而去。次日,遂集其黨數十人,在城西宅內同議起兵。尹龍武曰:“主上雖出,高肇、於烈留守,必有嚴備,府中兵士何足以濟?貿然為之,恐無成而受禍,王宜緩之。”伯尚亦以為不可。


    於是眾皆疑懼,其謀遂寢。再說帝在邙山,因天氣酷熱,乃止於山之浮屠陰處,擺設臥具,假寐帳中。直寢薛魏孫、符承祖先預逆謀,而鹹陽疑懼中止卻未知之。魏孫見帝睡熟,將利刃藏於衣底,便欲行刺。走至帳下。見帝容貌如神,未敢下手。承祖從後牽其衣曰:“吾聞殺天子者身當癩,汝何利乎?”魏孫持刀而退。帝開眼見二人密語,形狀閃爍,忙即起身。時於烈之子於登亦司直寢,適至階下,帝遂呼令執之。隨駕者俱到,搜出利刃,將二人背剪。帝親拷問,二人料難瞞隱,大呼曰:“非臣敢反,乃鹹陽王教臣如此耳!”帝大驚,遂囚二人於幕下。忽禦前軍士奏報,拿獲一人劉小倍,係鹹陽親卒,來告鹹陽反狀。


    帝訊之得實,恐京師有變,深為疑懼。於登奏曰:“臣父為領軍,必無所慮。”


    帝乃遣登飛馬入京觀之。登至京,其父於烈已下令嚴備。使登回奏曰:“臣雖朽邁,心力猶足。禧等猖狂,不足為慮。願帝徐還,以安人心。帝聞奏大悅,謂登曰:“朕嘉卿忠款,賜卿以忠為名。”於是於登改名於忠。帝遂連夜起駕,五更即抵皇城。入宮後,即著於烈父子領兵去捉鹹陽。


    且說鹹陽王謀叛不成,心不自安,尚不知事已敗露,與兩個愛姬申屠夫人、張玉妹宿於洪池別館。夜半左右來報,有千萬馬嘶之聲從洪池西北而來。王大驚,知事泄,急上馬走。二姬及心腹二三十人亦狼狽上馬,相從而逃。


    行未數裏,兩姬在後,已被捉去。從人皆散,單存尹龍武一人。因向龍武道:“今投何處去好?”龍武道:“不如投梁。”蓋其時南朝已易四代,正值梁武開基,故龍武勸其南奔。鹹陽不應,龍武道:“我生死從王,今追兵已近,奈何?”行至柏塢嶺,於烈父子追及,遂與尹龍武一同被執,解至洛陽。帝命囚之華林都亭,使軍士守之。時熱甚,帝敕斷其水漿,鹹陽渴悶垂死,侍中崔光見而憐之,進以酪漿升餘,王始蘇。


    卻說鹹陽兄弟七人:長孝文、次鹹陽、三趙郡王、四廣陵王、五高陽王、六彭城王、七北海王。昆弟中唯彭城王勰最賢。當日聞鹹陽反事,不勝悲悼,因在帝前與諸王大臣共議鹹陽之罪,勸帝斥為庶人,幽之內省,盡其天年。


    帝未決。於烈、高肇共奏道:“鹹陽無父無君,死罪難赦。”帝從之,乃命歸舊邸,並其妃李氏同日賜死;幽其子女,黨叛者皆斬;籍沒財產,以賜高、於兩家;選其歌姬舞女,充入內廷。有舊宮人感鹹陽之恩,作歌悲之。其歌曰:


    可憐鹹陽主,奈何作事誤。金床玉幾不能眠,夜宿霜與露。洛水湛湛彌長岸,行人那得渡。


    其歌流至江表,北人之在南者聞之,無不灑淚。


    再說彭城友愛異常,當日不能救鹹陽之死,心甚慘戚。後又聞其長子元通逃往河內太守陸琇家,琇不念舊恩,殺之,封首入朝,心益悲痛。故不遇朝謁,終日在府悶坐。一日,有天使來召,入朝見帝。帝賜坐,啟口道:“有一事勞卿,卿為朕玉成之。朕大婚三載,尚無子嗣。今聞已故皇舅高偃有女秀娥,年十六。前日高平公主來朝,稱說其女才色兼備,德貌無雙。朕欲納之,煩卿去宣朕意。”彭城知事出高肇,欲圖椒房之戚以固其寵,便奏道:“此係文昭皇後侄女,於陛下為表姊妹,不宜充作妃嬪。”帝曰:“此卻何害。朕欲遣卿去者,觀其色果何如耳。”彭城不敢違,先至肇家,宣達帝意。


    然後與肇同至偃府,肇令秀娥出見,果然天姿國色。暗想:“此女入宮,必得帝寵。但眼俊眉豐,恐無淑德。況肇非良善,現已恃寵弄權,將來又得內援,必更橫行無忌,貽禍國家。”因即起身相別,回奏道:“此女雖有顏色,但輕盈而無肌鼻,恐非受福之人。”帝聞奏,遂置不問。肇知之,深怨彭城。


    一日,帝坐便殿,直寢於忠侍。帝偶言:“高偃女有美色,彭城言其福薄不可入宮,朕甚惜之。”忠亦與彭城不睦,因言:“彭城誤我主矣,此女美麗如仙,豈無異福?”帝遂決意納之,便命有司具禮迎入。帝見秀娥芳華淑質,光采動人,後宮罕有其匹,不勝驚喜。是日,即冊為貴嬪,寵冠六宮。於是疑彭城為欺己,益加恩高氏。


    且說魏自孝文以來,崇尚佛教,大興寺院,王侯貴家女子有入道修行者。


    武安伯胡國珍之妹在胡統寺為尼,號曰靜華真淨禪師,以家門貴顯住持山門。


    國珍夫人皇甫氏久無生育,於太和十三載忽然懷孕,生下一女,紅光紫氣照曜一室,國珍奇之。有卜人趙明者,密令卜之。趙雲:“此女大貴,異日當為天下母,但恐不獲善終。”國珍大喜,名之曰仙真。此即武靈胡太後也。


    後夫人又生一女,名曰瓊真。夫人早卒,二女皆幼。淨師哀其無母,攜仙真入寺撫養。仙真漸長,性質聰明,妙通文墨,聖經佛典一覽便曉,容色更極美麗。淨修初欲收之為徒,恐其不了。年十六,送歸國珍。時帝以皇嗣不生,引僧道於朔望日在式乾殿廣修善事,召集諸王、駙馬、宰輔大臣,講求佛典。又齋僧眾於廣陽門以求太子。後亦延召女僧,於後宮誦佛求福。國珍妹淨師亦入講經。於後見其精通佛典,甚加敬重。每入宮輒二三月不出,朝夕談論,情意投合。一日,後語淨師曰:“師在外見有良家女子才色兼備者乎?”淨師道:“有。”後問:“誰家之女?”淨師道:“尼兄國珍之女。年十七,名仙真,才貌德性,世無其偶。”後曰:“汝能引來一見乎?”淨師道:“娘娘欲見此女,尼即帶他來見。但宮禁深嚴,出入恐於未便。”後曰:“汝奉我命有何幹礙?”淨師應諾而去。遂到胡國珍家,傳述於後之命欲見仙真,著他帶領入宮。國珍道:“女孩兒家從未識朝廷禮數,如何見得帝後?”淨師道:“侄女自幼聰慧,入宮見駕斷不至於失禮。況有我在,可以無憂。”


    因向仙真道:“後命難違,定當從姑入見。汝心懼否?”仙真曰:“後猶母也。以女見母,何懼之有?”國珍、淨師聞之皆喜。次日五更起身,遂同淨師入宮。宮門上見是淨師,往來慣熟,便即放入。淨師先至後前奏知,然後帶領仙真跪在金階,行朝拜之禮,口呼娘娘千歲。於後便命平身,召上賜坐。


    細看仙真,態度端凝,容顏美麗。啟口之間不但聲音清楚,亦且應對如流,心中大喜。仙真初入大內,不敢久留,便即告退。後以明珠一粒賜之。仙真拜謝。內侍送出宮門,自有家人迎接回府。淨師亦欲辭出,於後道:“師且莫歸,我尚有話與你說。”未識於後所言何事,且聽下回細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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