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內幹因昭君欲嫁六渾,屢次勸之,執意不改,楊氏又痛惜女兒,恐其憂鬱成疾,因想女兒家最貪財寶,不若以利動之。商議已定。其時正值春光明媚,天氣融和。夫婦同在那西廳,擺列長幾數隻,幾上多設金銀珠翠、首飾異寶、綾羅錦繡、珍奇玩器等物,英英奪目,閃閃耀人。乃召昭君出廳,謂之曰:“汝肯從親擇配,當以此相贈。”昭君目不一視。又謂之曰:“汝若不從父命欲歸高氏,當一物不與,孑身而往,汝心願否?”昭君點頭曰:“願。”內幹大怒道:“既如此,由你去。但日後莫怨父母無情。”昭君不語歸房。內幹將金寶一齊收起,便喚前日王媽到來,教他通知高家,聘物一些不要,竟來迎娶便了。王媽道:“這又奇了。前日嫌老身多說,今日卻先自許。可見姻緣原是天定的。”欣然來至高家,先在高樹夫婦前稱喜,備說內幹之言。親事不勞而成,夫婦大喜。即擇了聘娶日子,打點娶媳。六渾悉聽父母主張。昭君臨行,內幹不與分毫,隻有蘭春隨往,當日成親。兩人相見,分明是一對豪傑聚首,更覺情投意合。昭君入門後,親操井臼,克遵婦道,不以富貴驕人,見者無不稱其賢孝。


    一日,六渾出其前日所贈,謂昭君曰:“此卿所贈者,事若不成,決當還卿,至今分毫未動。”昭君曰:“今君身居卑賤,當以此財為結納賢豪之用,以圖進步。”六渾從之,遂貨馬廿匹,以結懷朔諸將,升為隊主。楊氏嫁女後,憐其貧苦,日夜哭泣。內幹曰:“昭君我女也,何憂貧賤。恨其不聽我言,暫時受些苦楚。”婁昭亦勸其父道:“姊身已屬六渾,何必嫌其貧賤。且六渾終非久居人下者,願以財產給之。”內幹乃遣人去請六渾,歡不至。複命婁昭親往請之,歡亦不至。於是內幹夫婦親至其家,接女歸寧。六渾始拜見妻之父母,遂同昭君偕來。內幹見其房屋破敗,出錢數千貫,為之改造門閭。又撥給田產、奴婢、牛羊、犬馬等物。自此六渾亦為富室,交遊日廣。歡嚐至平城投文,鎮將段長子段寧見之,笑曰:“此婁女所嫁者耶?奚勝區區”蓋段亦曾求婚於婁氏,婁氏不就,故以為言。歸而述諸父,父曰:“六渾誌識深沉,器度非凡,豈汝所能及。”一日六渾來,尊之上坐,召寧出拜,曰:“兒子庸懦,君有濟世之才。吾老矣,敢以此兒為托。”歡謝不敢當。寧自此敬禮六渾。六渾歸,昭君語之曰:“吾前夜夢見明月入懷,主何凶吉?”歡曰:“此吉兆也。”後產一女,名端娥,即永熙帝後也。未幾,鎮將以歡才武,又轉之為函使。今且按下不表。


    再說胡太後臨朝以來,乾綱獨攬,臣工無不畏服,尊榮已極,誌氣漸盈。


    以天子年幼,攝行祭禮,改令為敕,令群臣稱陛下。又魏自太武以來累世強盛,東夷西越貢獻不絕,府庫充盈。太後嚐幸絹藏,命王公大臣從行者百餘人盡力取之,少者不減百餘匹。尚書令李崇、章武王融負絹過重,顛仆於地,李崇傷腰,章武折足。太後惡其貪,令內侍奪之。空手而出,人以為笑。侍中崔況止取二匹,太後問:“所取何少?”答曰:“臣止兩手,隻持兩匹。”眾皆愧焉。又差內侍宋雲、僧惠生往西域取經,臨行之日,太後自餞於永寧寺。百官皆集,賜金銀百斤、名馬廿匹。中尉元匡奏侍中侯綱掠殺羽林軍士,請治罪。太後以其舊恩不問,綱益驕橫。又奏冀州刺史於忠前在朝擅殺尚書裴植、郭祚,請就冀州戮之。太後亦以舊恩不問。未幾,召忠入朝,錄尚書事,封靈壽縣公。及卒,追贈甚厚。太後父秦國公沒,葬以殊禮,追號曰太上秦國公。諫議大夫張普惠以太上非臣下所得稱,力爭於朝。太後使人宣令於普惠曰:“封大上,孝子之心。卿所爭,忠臣之義。已有成議,勿奪朕懷。”


    普惠遂不敢言。孝明帝年九歲未嚐視朝,群臣罕見其麵。普惠有疏,每欲麵陳之而不可得。一日,帝臨前殿,群臣朝參禮畢。方欲退朝,普惠出班奏曰:“臣有短章,冒瀆天聽。”其略曰:慎帝業之不易,飭君道之無虧。減祿削俸,近供無事之僧;崇飾元虛,遠邀未然之報。皆非所以利天下而安社稷也。臣謂修朝夕之因,求祇劫之果,未若親郊廟之典,行朔望之禮。撤僧寺不急之務,複百官已缺之秩。收萬國之歡心,以事太後,則孝弟通乎神明,德教光乎四海。節用愛人,臣民俱賴。


    其言皆深中時病。帝覽之而可其奏,遂懷疏入見太後。太後口雖以為然,然念此兒才一臨朝,便有朝臣向他嘵嘵,日後必奪吾權。乃下詔曰:“天子年幼,不堪任勞,俟加元服,設朝未遲。”自是帝益罕視朝矣。


    神龜元年九月,太史奏天文有變,應在二宮。太後懼,欲以高太後當之,乃遣內寺殺之瑤光寺中,以尼禮葬之,命百官不許服喪。群臣皆言宜崇其禮,太後不聽。時武號森列,羽林軍橫行都市。征西將軍張彝上封事,求削銓格,排抑武職之人,不得預於清選。武人皆懷憤怒,立榜通衢,大書張彝父子之惡,約期某日會集羽林虎賁之眾,屠滅其家。張彝父子全不為意。至期,共有三千人眾聚集尚書省外,大聲辱罵,聲言要殺張家父子,以泄眾怒。官吏大驚,不敢禁止,把省門緊閉。於是眾勢益張,擁入張彝府中,焚其第舍,曳彝堂下,捶辱交加。其子民部郎中張始均初見凶勢難犯,逾垣逃走,聞父被執,走還眾所,拜請父命。眾就毆擊,投之火中,活活燒死。次子張仲瑀,重傷走免,凶徒始散。張彝僅有餘息,越宿而死。遠近震駭。太後以天子侍衛之卒,懼有變亂,不敢窮誅。止收為首者八人斬之,其餘不複治罪。越三日,複大赦以安之,令武職依舊入選。其時高歡在京,聞之歎曰:“宿衛羽林相率焚大臣之第,朝廷懼而不問,為政如此,時事可知。天下之亂不久矣!”你道高歡何以在京?歡自熙平二年轉為函使,凡有表章函封上達帝都,皆函使之職。神龜元年,歡奉使入京,進過表章,不能即時批發,在京中等候。魏製:凡各鎮函使未經發回者,給與貴官大臣家為使。六渾派在尚書令史麻祥門下。祥自恃貴顯,待下甚嚴。一日,祥坐堂上,命歡侍立在旁,問其一路風景山川形勢何處最好,歡一一對答。閑談良久,祥甚喜,因令從人取肉一盤、酒一壺,賜與高歡。祥雖命食,料歡不敢便坐。奈歡素性不肯立食,竟即坐下。祥大怒,以為慢己,叱令跪於階下,命左右杖之。歡自杖後,鬱鬱不樂。一日,悶坐無聊,走出街上,觀看禁城景象,見一軍將坐在馬上,前呼後擁,喝道而來,威儀甚肅。細觀其人,好似叔父高徽。尚恐麵貌相同,不敢叫應。那將軍停鞭回顧,便向高歡叫道:“你莫非吾侄賀六渾麽?為何在此?”歡於是上前拜於馬下。要知歡到京時,徽正出使在外。歡不知其已有家室,尚未去望。今日相遇,如出意外。至家,各述別後情事,皆大喜。


    徽曰:“爾娶婁家女,足慰兄嫂之心。吾娶康氏婦,已生一子,取名歸彥。以路遠尚未通知兄嫂也。”領入後堂相見,設酒共飲。至晚,歡辭去。徽曰:“你欲何往?”歡曰:“身在麻祥家給使,此人性惡,不去恐被責。”徽道:“無妨,我以書去回他便了。”歡自此擔擱徽家,不覺月餘。一日,忽聞軍士擅殺大臣,不禁浩歎。又歡在京嚐夢身登天上,腳踏眾星而行,醒來私心自喜。見時事如此,隱有澄清天下之誌。


    再說胡太後年齒已長,容顏如少,頗事妝飾,數出遊幸。一日,駕幸永清寺,侍中元順當車而諫曰:“《禮》,婦人未沒,自稱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文采。陛下母臨天下,年已長矣,修飾過甚,何以儀刑後世?”太後慚,左右皆戰栗。及還宮。召順責之曰:“前年卿貶外郡,吾千裏相征,乃眾中見辱耶?”順曰:“陛下不畏天下之笑,而恥臣之一言乎?”太後默然而受,遊幸稍衰。清河王元懌官太傅、侍中,賢而多才,美豐姿,風流俊雅,冠絕一時。太後每顧而愛之,苦於宮禁深嚴,內外懸絕,無由與之接體,而私幸之意未嚐一日去懷。時值中秋,召集諸王賜宴宮中。清河王坐近太後之側,容貌秀麗。太後顧之愈覺可愛。宴罷,乃詐稱官家之意,召王入宮閑話。於是諸王皆退,清河獨留,隻得隨了太後入宮。走至宣光殿前,王失驚曰:“至尊在南宮,何故至此?”太後曰:“天子隨處皆住,不獨在南宮也。”王信之。隨至崇訓後殿,太後下車,召王上殿曰:“天子不在此,是朕欲與王聚談清夜,消遣情懷,故召王至此。且有一言,朕倚卿如左右手,欲與王結為兄妹,以期終始無負。”王聞言大驚,伏地頓首曰:“臣與陛下有臣主之分,兼叔嫂之嫌,豈宜結為兄妹。臣死不敢奉詔。”太後道:“卿且起,兄妹不結亦可。今有玉帶一條、禦袍一領、溫涼盞一隻,皆先帝服用之物。吾愛卿才器不凡,取以相酬,卿勿再負吾意。”清河見說,益添疑懼,苦辭不受。


    隻見宮娥設宴上來,太後命王對坐。王謝不敢。太後南麵,清河西麵,坐下共飲。言談語笑,太後全以眉目送情。飲至更深,猶複流連不歇。王苦辭欲出,太後不許。賜宿翠華宮中,命美女二人侍王共寢。王複頓首辭。太後曰:“是朕賜與王者。王明日出宮即帶家去,何必堅卻。”王不得已受命,遂入翠華宮來。宮中鋪設華麗,珍奇玩器無不備列。宮人曰:“此太後將以賜王者。”王大不樂,和衣獨寢,令二美人秉燭達旦。太後聞之曰:“此人果是鐵石心腸。”然口雖歎服,心中割舍不下,留住清河不放出宮。是夜更餘,王方就枕,隻見太後隨了四個宮女悄悄走入,對王道:“卿知朕相愛之意否?良緣宜就,無拂朕懷。”清河心慌意迫,伏地叩頭曰:“臣該萬死,願陛下自愛。”太後親手相扶道:“我與卿略君臣之分,敘夫婦之情何如?”那知太後越扶,清河越不肯起,竟如死的一般伏著不動。太後見了這般模樣,又好氣又好笑,默然走出。宮娥報王道:“太後回宮了,王起來安寢罷。聞太後明日放王出宮了。”清河聞言大喜。但未知太後此去果能忘情於王否,且聽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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