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世子偶抱微疾,在府靜養。鄭夫人不醒已三四日,世子不知也。一夜世子外齋獨宿,忽聞窗外叩戶聲,起而視之,見紅光繚繞,香氣氤氳,一女子穿杏黃衫,輕裾長袖,進前曰:“奉仙主命來召世子。”世子恍惚之中不知召者何人。女挽衣以行,全不是宮中路徑。天氣有似三春,奇花異卉開遍路旁。俄至一所,祥雲靄靄,瑞氣紛紛,經過朱門碧戶,上有金字牌曰:“雲龍洞府。”門半啟,不入。登一山皆奇岩峭壁。有瀑布一條,從山頂飛下,水聲潺潺。山側有洞門緊閉,門上金書“南嶽洞天”四字。女子叩門,有青衣女童開門出問。女子曰:“高世子已召到。”女童入報,請世子進內相見。世子走進,但見紅芳滿樹,碧草鮮妍,階下仙禽飛舞,一美人端坐堂上。世子升階再拜,美人命侍女扶起。敘賓主之禮,分左右而坐。謂世子曰:“妾塵姓胡氏,號雲翹夫人,主此洞天。有妹雲司夫人,塵心未斷,與君父有夙世姻緣。奉天曹命,降生鄭氏為女,年十四,得侍王宮。吾恐其失迷本性,故召來一見。不意君父大生憂疑,欲令世子歸而告之。”又一美人從內走出,視之,乃鄭夫人也。密語世子曰:“妾居處甚樂,然不忍貽大王憂,欲歸又不能自主。世子歸,寄語大王,接妾回去。”世子曰:“仙凡相隔,若何來迎?”夫人曰:“清霄觀中有一老道姓徐,亦此處仙官也。求他表奏天庭,妾即回矣。”世子領命,又告雲翹夫人曰:“仙主知塵世吉凶,未識吾前程若何,乞賜指迷。”雲翹曰:“天機難泄,君能守正而行,便不至自誤終身。”乃以雲箋一幅,寫上四句贈之。其詞曰:明月團團,功成水瀾。時來遇玉,事去逢蘭。


    其後世子娶玉儀公主,居別室,為蘭京所殺,其言乃驗。當時世子茫然不解。


    雲翹仍命黃衫女子送回。行至中途,有一石橋跨在水麵。世子見橋下金魚遊躍,憑欄而看。黃衫女曰:“此處非可久留。”把手一推,跌在水中,大驚而覺,乃是一夢。天曉起身,便問內侍道:“飛仙院鄭夫人有甚事否?”內侍曰:“聞夫人昏迷不醒已有數日,現在大王出榜求醫。”世子知所夢非虛,進告公主。


    公主曰:“何不報知大王?”世子曰:“事涉嫌疑,不敢啟齒。”那知左右竊聽者互相傳說,連北府宮人亦皆曉得,故當夜內侍為王言之。王召世子來問。世子備述夢中所見,因曰:“必得清霄觀中徐道,方能救得夫人還魂。未識果有其人否?”王命訪之,觀中果有一道人姓徐,來此不及一月,遂迎之入府。王見其豐神瀟灑,大有仙氣,深敬禮之。因求解救之術,徐道士曰:“王必虔修表章一道,結壇禮拜。待貧道行法,上達天聽便了。”王如言而行。當夜道士拜伏壇中,王與世子皆在旁坐守。至曉不見起來,即而視之,隻有衣冠在地,道士已不知去向。眾皆駭異。忽報鄭夫人已經醒轉。王聞信急來看視,見夫人精神如舊,身已起坐,握手問故。夫人曰:“前夜與王宿此,見有紫衣女子手執金牌,來召奴去。奴隨之往,至南嶽洞府,被雲翹夫人留住。奴欲歸不得。唯世子身有仙骨,可到洞天,故召來寄信於王。今天庭有旨放奴,奴得再返人世。此時更覺身輕骨健,不比前日。”王大喜,遂同歸飛仙院中。府中傳為奇事。世子辭出。婁妃及眾夫人皆來相賀,桐花謂鄭娥曰:“夫人居飛仙院中,果不負飛仙之名。但今後切莫飛去,貽大王憂也。”眾皆笑。由是宮中群呼娥為仙夫人,王益寵之。太平二年,秋八月,婁妃懷孕將產,夢見一龍蟠屈膝下,覺後生男。為高王第六子,名演,字延安,即後北齊孝昭皇帝也。


    且說高王因四境無事,思欲西征,祭祀鳳陵。命司馬李儀作檄,布告遠近。文不稱意。或薦行台郎孫搴,博學能文,命搴另作。天色已晚,搴於燈下援筆立就,其文甚美。王大悅,即授為丞相府主簿,專掌文筆。越數日,高王率將軍厙狄幹等,領兵一萬,襲西魏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至城。縛槍為梯,夜入其城,生擒刺史斛拔彌俄突,赦而用之。留都督張瓊將兵鎮守。遷其部落五千戶以歸。師至半途,靈州曹泥遣使告急,報稱西魏李弼、趙貴引兵來攻靈州,決水灌城,城旁皆成巨河,城不沒者四版,勢甚危急。高王回軍救之,猶恐不及,於是星夜遣使,以書求援於至羅國。令其速發人馬,繞出西軍之後,乘便擊之,以解靈州之圍。至羅國得書,果引兵襲破西魏軍,獲其甲馬五千,西魏兵乃退。高王兵至,圍已解。曹泥迎拜馬首。王以靈州在西魏境內,不能久守,謂泥曰:“汝毋留此坐受其困也。”乃拔其遺戶歸北,別授曹泥官爵。其婿劉豐生有雄才,王愛之,授為南洛州刺史。朝廷以王平夏州功,封其次子高洋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太原邵公,食邑三千戶。洋年七歲,已授顯爵。王以楊愔為太原公司馬,繼又遷為大行台右丞。


    蓋洋尚處宮內,不能出外理政,故又使之侍高澄也。


    時澄年十七,陰有宰世之誌,聞朝中諸貴用事,賄賂公行,法度不肅,請於王曰:“兒願入鄴輔政,以治臣寮之不法者。”王曰:“小子何知,敢主朝政。豈不聞未能操刀而割,必傷其手乎?”世子不悅而退。孫搴告王曰:“臣聞世子欲入鄴輔政,王何以不許?京師諸貴恃王勳舊,橫行無忌,以致人民嗟怨。不有以懾服而整飭之,國勢日壞,恐為敵人所乘。世子天才自高,不可以年幼疑之。若使入朝,委以重權,上輔幼主,下肅百僚,大王無慮鞭長不及,群臣無不拱手聽命,則內外同心,根本自固。王何舍此萬全之計而不為也?”高王遂從其請。乃奏帝以高澄為尚書令,加領軍左右京畿四麵大都督,入輔朝政。世子得詔大喜,即日拜辭父母,帶領宮眷,來京授職。在廷諸臣雖聞世子器識不凡,猶以年少輕之。及視事,尚書省積案如山。世子目不停覽,手不停披,決當皆允。未及數日,其事悉了。又引並州別駕崔暹為吏部左丞,凡有參劾,不避權貴,世子親任之。用法嚴峻,由是內外震肅,百官皆懼。雖子如、孫騰亦畏之矣。高王又以阿至羅有救靈州之功,遣使齎金帛送之,兼令起兵逼西魏秦州。泰州刺史萬俟普性勇決有武力。其子萬俟洛慷慨多氣節,身長八尺,有萬夫不當之勇,聞至羅兵將至,謂父曰:“永熙之崩,實宇文之罪。觀其為人,不及高王也。吾父子何可為之戮力?不如東歸,必獲重用。”普從之,遂率部將三百人棄城東歸。高王大喜曰:“萬俟父子,關西虎將,今來,斷泰一臂矣。”封普為西河郡公,洛為建昌郡公。


    且說孫搴薦世子入朝後,父子俱寵,加為散騎常侍。一日,子如來晉陽,搴及高季式同飲於其家。搴醉甚,卒於席上。子如惶懼,報於高王。王親臨視之,謂子如曰:“卿殺我孫主簿,須還我一人。”子如薦魏收可用,王令代搴職。收才華雖美,行止浮薄。王黜之。高季式入見,王問:“司徒曾言一士,有才而謹密者是誰?”司徒者,高敖曹也。對曰:“莫非記室陳元康乎?”王曰:“是也。吾聞其暗中能作書,真佳士也。”遂召而用之。蓋元康博學多能,通達古今。時軍國多事,元康問無不知。王帶之出行,在馬上有所號令多至十餘條,元康屈指數之,盡能記憶。性又嚴謹,終日不出一語。


    王甚愛之,曰:“如此人何可多得。”封為安平子。又丞相功曹趙彥深,亦以文學見幸。彥深少孤力學,為子如代筆。高王行文到鄴,急要文吏一人。子如以彥深應召,大稱王意,與元康同掌機密,並受異寵。時人呼為“陳、趙”焉。是時高王留意人才,廣選文學之士,列之朝班。一日,傳諭世子曰:“吾欲西討黑獺,必先通好梁邦。南方多人物,非宏通博雅者,不足以勝此任。朝臣誰可使者?”世子因舉散騎常侍李諧、吏部侍郎盧元明才通今古,學貫天人,可使致聘。王遂命二人聘於梁。


    梁帝素博學,善辯論。及召二人語,豐神秀爽,應對如流。既而辭出,梁帝目送之,謂左右曰:“卿輩常言北土無人物,此等從何處來?”由是深相敬重,亦遣使還報。那知因此一番,卻動了數臣疑懼。先是賀拔勝荊州失守,與盧柔、史寧相率奔梁。其後獨孤信、楊忠在荊州亦被侯景所破,來降於梁。數人皆有北歸之意,而恐梁見疑,不敢發。及見梁與東魏通好,各懷憂懼,因涕泣於梁主之前,求北歸。梁主義而許之。遂帶舊時兵將渡過江來。


    斯時侯景鎮守河南,聞報,便選輕騎三千,扼其去路。勝等不敢敵,微服從小路徒步進關。及到長安,泰接見大喜,同入見帝。勝見孝武崩,又換了一代帝主,不勝傷感。時斛斯椿已死,正缺三公之位。帝即以賀拔勝為太師,封史寧為將軍。泰以盧柔有文學,引入相府,為從事中郎。獨孤信、楊忠引為帳下都督。


    是年關中大旱,田禾盡死,人相食。高王聞之曰:“此天亡泰也,吾取之必矣。”於是調集人馬,擇日起征,分兵三路進攻。敕司徒高敖曹引精騎三萬,趨上洛。敕大都督竇泰引兵三萬,趨潼關。自率大軍趨蒲阪。造三浮橋,欲以濟河。當是時,關西大震,人心惶懼,皆以強弱不敵為憂。泰軍於廣陽,謂諸將曰:“高歡犄吾三麵,作浮橋以示必渡。此欲羈留吾軍,使竇泰西入耳。歡自起軍以來,竇泰常為前鋒。其下皆精兵銳卒,屢勝而驕,士誌必怠。今以輕兵襲之必克,克則歡不戰自走。若留兵在此,與之相持,勝負未可知也。”諸將皆曰:“賊在近不擊,舍而襲遠,脫有蹉跌,後悔何及?不如分兵禦之為上。”泰曰:“不然。前歡再攻潼關,吾軍不出灞上一步。今大舉而來,謂吾亦隻自守,有輕我之心。乘此襲之,何患不克?歡雖作浮橋,未能徑渡。不過五日,吾取竇泰必矣。”左丞蘇綽、參軍達奚武皆讚成之。庚戌,泰還長安。諸將猶以為疑。泰乃隱其計,以問族子直事郎中宇文深。深曰:“竇泰歡之驍將,今大軍攻蒲阪,則歡拒守而泰救之。吾表裏受敵,此危道也。不如選輕銳,潛出小必。竇泰躁急,必來決戰。歡持重,未即來救。吾急擊之,泰可擒也。擒泰則歡勢自沮。回師擊之,可獲大勝。”


    泰喜曰:“是吾心也。”乃聲言欲保隴右。辛亥,入朝見帝,帝問:“敵勢若何?”泰曰:“陛下勿擾,保為陛下破之。”帝曰:“卻敵安邦,全賴丞相神算。”泰拜退,遂潛軍東出。癸醜,至小必,過馬牧澤,與竇泰軍遇。


    正是:


    兵行險處謀先定,師到奇時勇莫當。


    未識此番交戰果能敗得東兵,擒得竇泰否,且俟下卷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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