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房。


    沈歸靈靠著軟枕正在削蘋果,紅彤彤的果子在指尖絲滑旋轉,果皮又薄又透看著隨時會斷。


    雷行暗暗觀察沈歸靈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少爺,您這蘋果是要削給薑小姐吃嗎?”


    少爺真的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呐,明明自己也曆經了磨難,可一醒來卻還是想著別人,聽說薑小姐還沒醒,不顧自己腿上有傷,坐著輪椅也要去看望薑小姐。


    雷行看著眼前憔悴破碎的少爺,心裏內疚不已,慈善宴當晚,他應該要堅持陪在少爺身邊的,不然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阿靈。”


    門外傳來一道人聲。


    鋒利的刀刃微頓,正好削到果梗處,果皮應聲斷開。


    沈歸靈慢慢抬眸,清冷的目光像被虹吸操控了一般慢慢溢出溫和。


    “爸。”


    沈謙微愣。


    眼前的少年蒼白如紙,黑如鴉翼的睫毛微微上翹,眼瞼處氤氳著薄薄一層陰翳,乍一看像是有人用粉黛在他的眼尾上了妝。


    病態的白和眼眸裏的黑形成了極致的反差,形貌昳麗筆墨難述。


    難怪白崢突然改變心意。


    沈謙微微收斂神思,慢慢走到床邊,“你受苦了,好點了沒?”


    沈歸靈撐著上身坐直,“已經沒事了。”


    沈謙點點頭,目光不經意掃過雷行,沈歸靈心領神會,抬頭看向雷行,“雷管家,病房太沉悶了,你去幫我買束花吧?”


    “是。”雷行哪有不懂?點頭退出了房間。


    沈謙見沈歸靈如此配合,臉色愈發溫和,“阿靈,金灣晚宴的事我聽鄭鬆說了,你受委屈了。”


    沈歸靈搖頭,眼神無害,“爸爸別怪我和衫衫不懂事就好,您現在競選在即,那個嚴州長……”


    “不過是個金灣州長,爸爸還不至於離了她就上不了位。那晚的事,都是你……你母親自作主張,並非我的意思。”


    這話倒是不假,沈歸靈怎麽說也是他沈謙的兒子,就算再不濟也不至於淪落到敬酒討好一個三流州長,他授意沈歸靈遊走在貴女小姐中,是因為一門好的聯姻能為他創造最大的價值,至於嚴梅婷的價值,沈謙並不看在眼裏。


    不僅如此,得知姚歌的行為,沈謙心裏更是萬分厭惡。他實在沒弄明白,當初千挑萬選的夫人怎麽變成了如此庸俗愚蠢的女人?


    現在的姚歌根本配不上他的野心。


    沈歸靈略有些驚訝看著沈謙,眼神裏帶著幾分釋然,“爸爸這麽說,我心裏好受多了,我還以為……是我誤會爸爸了。”


    聞言,沈謙原本一分的愧疚多了三分,斟酌片刻,語氣緩和不少,“阿靈,白崢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綁架你和衫衫?”


    沈歸靈明顯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沈謙眼裏的情緒冷了幾分,“真的是……她?”


    沈歸靈略有猶豫,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那位白先生說,他和……阿姨做了交易,所以阿姨把我和衫衫賣給他了。”


    “蠢貨!”沈謙原本隻是懷疑姚歌,現在被證實氣的血壓都要上來了,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轉頭看向沈歸靈,“那衫衫?她知道嗎?”


    沈歸靈搖頭,“她當時被下了藥神誌不清,白先生說的話她並不知道。”


    “那就好。”沈謙一點不敢放鬆,“阿靈,白崢已經死了,老五也沒查出什麽證據,老爺子一定會問你們事情的經過,你……”


    沈歸靈抬眸,眼神真摯,“爸,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麽說。”


    沈謙頓然凝噎,靜靜看著眼前的少年,他實在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麽懂事的孩子。


    沈歸靈,“爸,是爺爺讓您先來看我的嗎?”


    沈謙點頭,不知想到什麽,臉色陰沉,“老爺子隻怕已經懷疑我了,偏偏又是在這節骨眼。”


    “爸爸不用擔心,這件事爺爺不會追究了。”


    沈謙微愣,麵露疑惑,“你怎麽知道?”


    沈歸靈,“爺爺這麽聰明,他如果真要追究怎麽會讓爸爸你第一時間來見我?這件事並不複雜,爺爺想必已經猜到了白先生綁架我和衫衫有阿姨的手筆,但阿姨是爸爸您的妻子,爺爺為了沈家一定不會大動幹戈,所以這件事隻要我們自己解決好了,爺爺就不會追究。”


    沈謙靈光一閃,這才後知後覺。


    的確,就算白崢死了,兩個孩子還活著,但老爺子似乎根本沒急著要一個說法。


    沈謙不覺又想起臨出門時,沈莊回頭看他的眼神,差點沒驚出一身冷汗。


    “阿靈,你爺爺這是把決定權給你了。”


    沈歸靈是當事人,薑花衫又暈倒了,現在隻要他指認姚歌,姚歌就百口莫辯。


    “阿靈……”


    沈歸靈垂眸,看著手裏的刀,嘴角輕輕扯出彎弧,“爸爸,您放心吧,我會替阿姨保密的。阿姨和您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在又是您事業最重要的上升期,就算是為了爸爸,我也會原諒阿姨的。”


    沈謙無言以對。


    他是萬萬沒想到,這孩子會為了他隱忍到這種地步,相比起沈歸靈的懂事和優秀,沈年簡直就像垃圾堆撿來的報應。


    沈謙心中的天秤逐漸傾斜,“阿靈,這件事算爸爸欠你一個人情,爸爸記下了。你放心,你阿姨那邊,以後她再也不敢刁難你了。”


    從前為了體麵,對外,沈謙還會逼著沈歸靈稱呼姚歌母親,但今天這聲阿姨足以說明,沈謙的態度已經完全不同了。


    沈歸靈眼底愈發溫柔,“爸,還有一件事您千萬要小心,爺爺現在已經懷疑阿姨跟白家勾結了,好在暫時沒有懷疑您,但如果您不想辦法幹預,隻怕這件事最後也會連累到您。您知道的,爺爺對背叛家族的人從不手軟。”


    沈謙是卑劣的小人,他要在這個小人心裏種下一根刺,讓他們夫妻自殘。


    死是最簡單的報複,他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沈謙眸光斟酌,緩緩站起身,“我知道了。阿靈,你先好好休息,爸爸下次再來看你。”


    沈歸靈點頭,在男人剛轉身時忽然又叫住他,“爸。”


    沈謙腳步一頓,回過頭。


    沈歸靈揚起頭,蒼白的臉上滿是憔悴不安,“這裏是南灣,我能……去看看媽媽嗎?”


    沈謙目光泛過一絲怔忡。


    為了不讓醜聞發酵,從沈歸靈踏入沈園那天起,整整三年,他一次都沒有回來祭拜過。


    見沈謙還在猶豫,沈歸靈輕聲說道,“我昨晚夢見她了。”


    連生死都隱忍的孩子這一刻卻這般無助,沈謙也做不到鐵石心腸,最終妥協,“好,我來安排。”


    沈歸靈笑了笑,“謝謝爸。”


    沈謙點頭,正欲轉身忽然想到什麽,目光又落了回去,“阿靈,蘇家丫頭和餘總統的千金你到底屬意哪一個?你給爸爸透透底,等這次回鯨港我們去拜訪拜訪。”


    金灣出了變故,白家又靠不住,他必須重新拉攏一個可靠的盟友,蘇家和餘家都是不錯的選擇。


    沈歸靈略有恍惚。


    沈謙,“當初你說蘇家和餘家的態度尚不明朗,可以再觀望,那現在呢?蘇老爺子和餘總統都對你稱讚有加,選誰你心裏有主意了嗎?爸爸知道你懂事孝順,既然兩家都一樣,就挑個你喜歡的吧。”


    沈歸靈沉默片刻,低聲,“爸,我想再認真想想。”


    認真想想?


    “也是,人生大事再想想也無妨。”沈謙應下後便出了房間。


    雷行早就買好了花,一直在門口守著,沈謙剛走,他便抱著一大束紅玫瑰走了進來。


    “少爺,紅紅火火,喜歡嗎?”


    沈歸靈掃了一眼,興趣缺缺。


    雷行放好花,見沈歸靈手裏還拿著蘋果和刀,順口問道:“少爺,要我替您拿給薑小姐嗎?”


    “不用。”


    沈歸靈目光溫柔看著手裏的刀刃,他剛剛就這麽握著刀跟沈謙聊了十分鍾,可那個男人一點防備都沒有,看來,沈謙的心防被他卸得差不多了。


    “少爺。”雷行彎腰,十分體貼從他手裏拿過刀,“危險,小心誤傷。”


    沈歸靈蘇散的眉眼一下失神。


    “床上不要玩這麽危險的東西,傷到人怎麽辦?”


    “……”


    他垂眸,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


    嘶,好酸,又有點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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