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曦轉頭回了蘭園。


    蘭園精致華貴,處處都透著高雅德馨的意境。


    沈蘭曦目不斜視直接穿過蓮池進了書房。


    他的書房外廊與蓮池銜接,閑來無事坐在窗下便可賞秋池觀錦鯉。


    庭院池塘邊種了幾棵垂天芭蕉葉,下雨時,聽雨打芭蕉看大珠小珠落玉盤;天晴時,看翠色填窗靜坐一日也怡然自得。


    但這會兒,沈蘭曦自得不了一點,每次被薑花衫氣著,他都會有不同程度的頭疼。


    高止看的心疼不已,好好的一個少爺偏偏遇上一個癲小姐。


    “少爺,薑小姐如果不願意配合,這次恐怕又要讓二房逃過去了。”


    沈蘭曦捏了捏眉心。


    “真搞不懂,薑小姐的性子嫉惡如仇,發生這種事她還替二房遮掩,到底圖什麽?這裏麵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蘭曦指尖一頓。


    高止小心翼翼逗弄口袋裏的小可憐,逐幀分析。


    “難道?薑小姐跟她媽一樣也投靠二房了?不對啊!她媽都被她趕出去了,經過我這三年暗暗查訪,我可以斷定,她們兩個不是一個路數的。”


    “薑小姐除了幺小姐,對其他人都一視同仁的刻薄,誰都得罪,也不像是站邊了。”


    “不對!不對!也不是一視同仁,比起清予少爺和阿靈少爺,薑小姐明顯最討厭少爺您。”


    “……”


    高止還想分析,沈蘭曦淡淡打斷他。


    “閉嘴,出去。”


    高止有些掃興,但一想到出去可以逗小烏龜玩,腳步立馬又變得歡快起來。


    書房再次安靜下來。


    沈蘭曦側頭看向窗外的池塘,陽光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卻沒能溫暖他眼底的情緒。


    雖然沒有證據,但直覺告訴他,這次南灣海域的事一定和二房脫不了幹係。


    少年垂眸,目不轉睛看著左手腕間的紅繩。


    “阿曦你看,這是媽媽編的紅繩,好看嗎?別生氣了,爸爸媽媽答應你,這次一定回來陪你過春節,到時候我們就放一晚上的煙火,好不好?”


    “阿曦,爸爸知道食言就是欺騙,但爸爸別無選擇。很遺憾不能再陪你一起放煙火了。隻要一想到你的煙火能在我守護的國土上空自由綻放,我就覺得無比榮耀,也希望你以父為榮。”


    “咚——”


    蓮間的錦鯉從水麵躍起又一頭栽進水裏。


    沈蘭曦眨了眨眼睛,神情淡淡看著窗外的景致。


    當年父親身故,所有人都告訴他,這是榮耀。


    但沒有人能理解,一個孩子心心念念等一場煙火最後卻等來了一場死別,榮耀與他有什麽意義?


    他跪在父母的靈堂前,看著形形色色的人來了又走,他們用憐憫的眼神譴責他。


    “這孩子真冷血,父母死了怎麽一滴眼淚都沒有?”


    “聽說沈家這位少爺早慧通達,冷心冷血,沒想到連對親生父母也是如此。”


    “不會吧,畢竟還隻是個孩子,是不是刺激太大出現應激反應了?”


    “蘭曦……”


    回憶戛然而止,沈蘭曦回頭,沈莊拄著拐杖笑著走了進來。


    “爺爺。”


    沈蘭曦趕緊讓出主位。


    沈莊盯著他的臉色瞧了一會兒,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聽說小花兒醒了?”


    沈蘭曦點頭,“嗯,看樣子是她睡飽了。”


    沈莊忍俊不禁,笑著搖搖頭,“那丫頭又給你氣受了?”


    俗話說不癡不聾,不作阿家翁,沈莊一直覺得沈蘭曦身上寡的沒有人情味,讓薑花衫治治也好。


    “沒有。”


    沈蘭曦與薑花衫不同,那禍坨子仗著有老爺子撐腰三天兩頭上門碰瓷,而沈蘭曦,就算被薑花衫氣得神經痛絕不打小報告。薑花衫就是仗著這點,更加肆無忌憚。


    沈莊也不拆穿,拍了拍他的肩膀,“坐。”


    沈蘭曦微微躬身坐在沈莊下側。


    “怎麽樣?問了衫衫了,她怎麽說?”


    沈蘭曦一想到薑花衫指著他的肩膀盛氣淩人的樣子就有些無語,“她說她當時暈倒了,通通不知道。”


    沈莊哈哈笑了起來,小花兒最擅長和稀泥,蘭曦又過於執著刻板,他都能想象麵對小花兒的滑頭大孫子有多頭疼。


    沈蘭曦有些無奈,“爺爺,你還笑?她這麽胡鬧都是您縱的。”


    “誒。”沈莊擺擺手,“這怎麽是胡鬧呢?阿靈幫著他爸爸遮掩是他的孝道,你要查清真相杜絕危險是你的意願,衫衫不願入局作壁上觀是她的智慧,你們是三條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沈蘭曦微怔,目光清明看著眼前的老人,“那爺爺您呢?”


    爺爺明明就已經懷疑白家與二房有勾結了,若是沿著沈歸靈這條線查下去必然會有結果,但他卻把沈謙與沈歸靈都留在南灣,這不是等於縱容了幕後凶手?


    沈莊眼神溫潤,很有力量,“蘭曦,爺爺是一家之主,爺爺的職責是保住沈家的根基。”


    沈蘭曦想了想,有些不認可,“爺爺,百年大樹不會一朝枯朽,衰敗必有腐根,所以我們必須要把根本找出來。”


    “怎麽找?”


    “刨根問底。”


    沈莊搖頭,“百年大樹盤根錯節,刨根必傷根係,殺敵一千自損五百,非上策。”


    沈蘭曦,“根係受土壤滋潤,把腐根清除,假以時日它們會重新為大樹吸收養分。”


    沈莊看著他,沈蘭曦頓了頓,“爺爺不認可?”


    “沒有不認可,隻是非上策。”沈莊還是搖頭,“蘭曦,壞了的根可以一刀切,但如果是壞的人呢?壞的妻子呢?壞的孩子呢?”


    沈蘭曦怔然,這個問題他沒有想過,一時無言以對。


    沈莊,“舍棄是最簡單的事,真正難的是如何治理。蘭曦,沒有人不犯錯,如果有天阿靈、或者清予變成了壞根,你真的‘治’都不‘治’就要將他們拔除嗎?”


    沈蘭曦沉默。


    “你好好想想爺爺說的話。”沈莊站起身。


    沈蘭曦跟著起身,眼中有幾分執拗,“爺爺,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阿靈也不是清予,難道無可救藥您也要救嗎?”


    沈莊目光略有怔忡,緩緩道出兩個字,“先救。”


    “爺爺?”


    沈蘭曦不理解,爺爺主宰沈家四十年,殺伐果決的家主怎麽會有這種婦人之仁?


    沈莊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語氣平常,“蘭曦,你要知道,你口中說的那個‘無可救藥’的人,他還是爺爺的兒子,養不教父之過。”


    沈蘭曦頓然,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那一番言論對爺爺來說有多冒失。


    爺爺什麽都知道,他隨時可以行使家主的權力,隻是他在做家主之前他還想再履行一次做父親的義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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