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麥一時未能聽清張生說些什麽,問道:“什麽?”


    張生卻說道:“麥將軍回來便好,大將軍和唐將軍那裏都很擔心將軍,若是麥將軍身體沒有大礙,還請將軍趕緊回營。”


    阿麥點頭,問張生道:“大軍現在何處?”


    張生答道:“前一日軍中來人通報說是已北上與常鈺宗交戰,現在不知到了何處。”


    阿麥看了看四周,見並無馬匹,不禁問道:“馬呢?”


    張士強搶先答道:“沿河有處地勢太過陡峭,戰馬過不來,張大人便讓大夥步行翻越過來的。”


    因阿麥是墜入河中被水流衝向下遊,後來又被水灌暈了過去,全靠常鈺青帶著才上得岸去,她自己並不知道沿河地形,現聽張士強說才明白過來為何張生等人搜尋了幾個日夜才不過走到這裏。阿麥知順水過那幾重山不過是一會兒工夫的事情,可若是沿著河岸翻過那幾座山去卻是難了又難了,難怪眾人模樣狼狽至此。思及此,阿麥不禁又看向張生,見他身上滿是泥汙,那條傷腿更是被泥水汙得看不出顏色來,阿麥心中感動,鄭重向張生行禮謝道:“多謝張大哥救助之恩!”


    張生忙閃身躲避,說道:“麥將軍快別這樣,折殺我了。”


    阿麥笑笑,不再多言。略一思量後,她吩咐眾人陪張生在後麵緩行,自己則帶了張士強翻山向軍中急趕。


    虧得張士強的腳力早已跟著阿麥練了出來,又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雖之前已是困乏至極,卻仍是咬牙緊跟在阿麥身後未曾落下過。兩人這樣疾行了兩個日夜才趕回軍中,唐紹義果然是已經率軍將常鈺宗殘軍圍困在了雁山之上。


    阿麥與張士強兩人已累得不成人形,阿麥縱然強悍也是個女子,又是大病初愈,身體累得已近虛脫,全靠身旁張士強架著才來到唐紹義帳中。唐紹義幾步上前用力握住阿麥雙肩,將她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兩遍,這才啞聲說道:“活著就好。”


    雖隻短短不過四個字,聽入耳中卻不禁讓人動容。


    阿麥咧嘴笑笑,忍下眼底濕意,說道:“大哥忘了?泰興城北我曾與大哥說過的,我們都要活著!”


    唐紹義也淺淺笑笑,雙手用力握一握阿麥肩膀,強壓下將阿麥擁入懷裏的衝動,將阿麥扶到一旁坐下,轉頭吩咐親兵去端飯食,又對立於一旁的張士強說道:“不必拘禮,隨意坐下便是。”


    張士強卻是不肯,謝過了唐紹義,看向阿麥說道:“將軍,我先出去了。”


    阿麥知他在這裏必覺拘束,便點頭道:“你先回營,有事我自會叫你。”


    張士強應諾,又向唐紹義行了個禮,這才轉身出帳。


    阿麥待他出去,轉頭問唐紹義道:“大哥,我軍與韃子戰況如何?”


    唐紹義答道:“崔衍軍潰敗後向北逃竄與常鈺宗殘軍匯合在一起,常鈺宗本不肯出戰,我找人假扮了常鈺青,縛於軍前才引得崔衍出戰,常鈺宗恐崔衍有失,無奈之下隻得出戰,被我軍擊敗後便引軍逃上了這雁山,今日已是第三日。”


    阿麥又問道:“敵我傷亡如何?”


    “北漠損兵過半,我軍傷亡倒是不大,隻是崔衍曾闖入中軍,衛興重傷未愈不能迎戰,讓崔衍連殺幾名親衛。虧得林敏慎慌亂之中將大將軍帥旗撞倒,碰巧砸到崔衍頭上擋住了視線,這才讓一名親衛趁機給了崔衍一刀,隻可惜未能砍中要害,還是讓他逃了。”


    阿麥聽到又是林敏慎無意間撞到的帥旗救了衛興,心中不禁一動,當下問唐紹義道:“大哥,你信那帥旗就這樣湊巧砸到崔衍頭上嗎?”


    唐紹義稍一沉吟,說道:“他說是湊巧便是湊巧好了,你我心中有數便好。”


    “也是。”阿麥點頭,又問道,“大哥現在將常鈺宗等圍在山上,如何打算?”


    唐紹義答道:“我正想要琢磨個法子逼常鈺宗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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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麥暗道若是隻常鈺宗與崔衍二人,逼他們下山倒是易如反掌,但現如今常鈺青怕是也已到了山上,若要再設計騙他卻是難了,更何況她與他已是有約在先。阿麥想了一想,卻不肯說出和常鈺青相約之事,隻是說道:“常鈺宗原來懸北而不動就是要等豫州援軍,現如今逃人山上更是要和我們耗時間了,他耗得起我們卻耗不起,一旦韃子豫州援軍到來,我軍情形將十分凶險。”


    唐紹義又怎會看不透常鈺宗意圖,隻是就這樣放過常鈺宗與崔衍卻是有些不甘,不禁歎道:“現如今常鈺宗與崔衍手上不足一萬人馬,還多傷兵敗將,就這樣放了他們,太過可惜了。”


    阿麥卻是問道:“大哥是可惜不能吃下那一萬人馬,還是可惜不能除了常鈺宗和崔衍?”


    唐紹義稍有不解,看向阿麥問道:“有何區別?”


    阿麥笑道:“自然大有區別,放過那一萬人馬確實可惜,但若是因放過了常鈺宗和崔衍,大哥卻應感到高興才是。常鈺宗並無大才不足為患,崔衍更隻是莽夫一個,放了他比殺了好處更多!”


    唐紹義想了想,也是笑了,說道:“你說得也是。隻不過若要退兵還得需衛興點頭才是,他雖重傷在身卻畢竟仍是我江北軍統帥!你身子如何?可緩過些勁來了?”


    阿麥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說道:“沒事了,這就去吧。”


    唐紹義又看了阿麥兩眼,卻說道:“退兵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先吃些東西再去。”


    阿麥肚中早已餓透,但她一來先尋唐紹義已是不對,若是再在他這裏吃了飯再去見衛興,怕是更會引衛興猜忌,當下便說道:“沒事,不在乎再餓這一會兒,還是先去衛興那裏更好。”


    唐紹義想想也是,點頭道:“也好。”剛出帳門正巧遇到那親兵端著飯食往回跑,唐紹義從他那裏拿了個饅頭塞入阿麥手中,這才帶她一同去尋衛興。


    衛興在帳中見到阿麥活著回來也很高興,安撫了幾句,又細問阿麥逃生的經過。阿麥將這幾天的經曆半真半假地說了一遍,隻說是在水中用匕首將鎧甲的牛皮係繩俱都割斷了才脫身出來,又被水流衝了很遠才爬上岸來,卻又因體力不支昏死了過去,幸好被一戶農家救了回去,這才得以生還。


    恰巧林敏慎正在衛興帳中,聽得連連驚呼,更是驚歎道:“麥將軍好水性,若是換作他人,怕是早已被那鎧甲拖得沉人河底了,麥將軍竟然還能冷靜地割斷係繩,果真不一般!”


    阿麥淡淡說道:“形勢所迫也隻能拚死一試,林參軍若是落入河中,怕是也能做到的。”


    林敏慎笑笑,正欲再說,卻聽唐紹義說道:“大將軍,我軍已圍困韃子三日,常鈺宗死守雁山,我們再圍下去怕是要弊大於利。一旦韃子豫州援軍趕到,我軍局麵將十分被動,不如現在就棄雁山而走,以圖他計。”


    衛興思量片刻後看向阿麥,問道:“麥將軍如何看?”


    阿麥答道:“常鈺宗已不足為患,我軍也已是久戰疲困,理應找個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從長計議。”


    衛興也覺阿麥說得有理,他出烏蘭山時還是豪情萬丈,但經泰興一戰之後受打擊頗重,軍事上對唐紹義與阿麥更為倚重起來,現聽二人都建議退兵,便也點頭道:“也好,隻是不知退向哪裏休整更為妥當一些?”


    唐紹義想了想,說道:“韃子東西兩路大軍皆被我們所破,向東向西都可行。隻是韃子定然想不到我們還會掉頭向西,依我看不如做些向東而去的假象給常鈺宗看,待他豫州援軍到了之後也隻當我們向東而走了,騙得他們東去,我們卻暗中西行擇地休整。”


    衛興尚未打定主意,旁邊林敏慎卻擊掌讚道:“唐將軍好計策,待我們休整完畢,可以從後偷襲韃子豫州援軍,正是一舉兩得之計!”


    阿麥與唐紹義兩人互看一眼,俱都緘默,衛興卻下決定道:“既然這樣,我們就向西退。”


    阿麥與唐紹義齊齊應諾。待出了衛興營帳,阿麥才問唐紹義道:“大哥,你覺得這林敏慎意欲何為?”


    唐紹義輕輕搖頭,道:“一時也是看不透。”


    阿麥沉默片刻,突然說道:“我隻覺得他有問題,卻不知是出在何處。”


    唐紹義也是此種感覺,總覺林敏慎此人有些古怪,可卻又講不出來他到底有什麽不對。最初時隻道他是有衛興罩著來江北軍中鍍金,可這段時日來經曆大小戰役無數,卻越發覺得此人不簡單。別的暫且不說,隻說崔衍兩次闖入中軍,砍傷衛興,擊殺親衛、幕僚無數,而林敏慎卻能毫發無傷,他的運氣便不能單用一個“好”字來形容了。


    唐紹義不善言談,雖心中有諸多揣測,卻不願一一講出,隻對阿麥說道:“先別管這些,你先回營吃些東西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退軍事宜。”


    阿麥點頭,轉身回營。營中眾人雖已從張士強口中得知阿麥平安歸來,可等真看到了她本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歡呼激動,就連平日裏不苟言笑的黑麵都向上扯了扯嘴角,更別說李少朝與王七等人,皆笑嘻嘻地圍在阿麥身邊詢問這幾日的經過。阿麥又將在衛興帳中的話大略講了一遍,眾人聽得均是又驚又歎,直道阿麥是吉人天相,此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阿麥隻笑笑,打發了眾人出去,這才讓張士強準備軍裝給她換上,並囑咐道:“我隻眯一下,你也不用盯著,一會兒叫別人來叫我就行,你自己下去也去睡一會兒,估計等不到下午便要撤退了。”


    阿麥猜得果然不錯,當天下午,江北軍便開始有條不紊地向東撤退。


    雁山上,常鈺宗得到軍士回報說是江北軍竟然在撤軍,心中驚訝,問身旁的常鈺青道:“七哥,蠻子竟然要撤軍,不會是有詐吧?”


    常鈺青默然不語,他比阿麥到得要早,是趁夜上的雁山,剛把軍中情況理清安排好防務,不想江北軍竟然就要撤軍了。常鈺宗見他沉默也不敢打擾,隻在一旁站著,等了片刻後才聽常鈺青說道:“先去看看再說。”


    兩人走到高處望了望,果然山下江北軍已經拔營向東而去。阿麥這是真要打算守信放他下山,還是另有詭計?常鈺青一時也無法確定了。


    常鈺宗見江北軍是真撤了,不禁奇道:“七哥,南蠻子竟是真走了。”


    常鈺青想了想,向常鈺宗道:“你將軍中精壯挑出些,在後追擊江北軍。”


    常鈺宗心中大奇,心道:“江北軍能這樣穩穩當當地走了我就想燒高香了,還要追擊他們?萬一引得他們回來怎麽辦?我再帶著萬八千的傷兵殘將在山上貓著?說是豫州援軍這就到了,可咱們都是領兵打仗的人,心裏都知道那點事,就算我們能挨到援軍來,可我們這幾千口怕是也剩不下什麽了,我拿自己給別人當墊腳石,虧不虧啊!”


    常鈺宗猶豫了下,還是說道:“若這是蠻子故意引我們上當怎麽辦?我們下山追擊,豈不是正中了他們詭計?”


    常鈺青微微笑了笑,解釋道:“你隻擾而不戰,放心,江北軍若是回身反撲,你就再帶兵回來。”


    常鈺宗卻更糊塗了,問道:“這是為何?”


    常鈺青看向山下正在撤退的江北軍,輕笑道:“多計之人必定多疑,你在後追擊,她必然以為你是故意拖延,怕是會跑得更快些。”


    常鈺宗雖是半信半疑,不過卻不敢違七哥之意,當下便從軍中選了五百精壯出來追擊江北軍。崔衍大腿上被砍了一刀,本坐在帳中養傷,得知消息急火火來尋常鈺青,張口便喊道:“大哥,讓我帶了人去追!”


    常鈺青正仔細地擦拭著阿麥的那把匕首,聞言頭也未抬,隻淡淡說道:“不行。”


    一旁常鈺宗更是怒道:“還追?你兩次三番被困,若不是你,七哥怎會被困了這幾日,咱們也不至於又死傷幾千人馬,淪落到此處!”


    崔衍梗著脖子爭辯道:“這如何怨得我,我早就說一刀砍了那麥穗了事,偏大哥……”


    常鈺青猛地抬頭看向崔衍,崔衍被他淩厲的視線駭得一頓,剩下的半句話怎麽也不敢說出口了,隻低下頭小聲囁嚅道:“反正……不能全怨我。”


    常鈺青複又低下頭去,緩緩地擦拭著匕首的刀刃,吩咐道:“鈺宗,你帶人去追擊,切記不要與之接戰。”


    常鈺宗領命而去。崔衍心虛地瞄一眼常鈺青,見他麵上不露喜怒心中越發後悔起來,正思量著怎麽開口,卻聽常鈺青突然說道:“你說得沒錯。”


    崔衍一愣,訥訥地道:“大哥,其實……”


    常鈺青抬起頭來看向崔衍,麵容平靜地說道:“其實你說得沒錯,我若一見麵便殺了她,也就不會中她的狡計,更沒了後麵這許多事。”常鈺青輕輕一哂,站起身來向遠處走了幾步,揚手將手中匕首向山下丟去,轉身對崔衍笑道,“阿衍,下次你若碰到她,直接殺了吧。”


    崔衍一時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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