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麥視線還在牆上的掛圖上,隨意地答道:“這不是還帶回來三千嗎?”


    徐靜說道:“你命張生隻帶兩千去奪小站,這不是明擺著要他去送死嗎?”


    阿麥聽了這話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瞥了徐靜一眼,反問道:“唐紹義手中隻有三千匪兵,不是也照常守了臨潼嗎?照先生這說法,那他就是明擺著在等死了?”


    徐靜噎了一下,歎息道:“阿麥,我知道你因為唐紹義的死心有不平,可……”


    “可怎樣?”阿麥轉回了身,靜靜地看著徐靜,問道,“先生想說什麽?”


    徐靜想了一想,答道:“張生救援不及是有蹊蹺,可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畢竟唐紹義已是死了。”


    阿麥便笑了一笑,說道:“是啊,畢竟唐紹義已是死了,所以我便也不再追究此事。這與我命張生去奪小站有什麽關係?小站是江中平原的瓶頸所在,其南野狼溝更是阻攔韃子大軍的有利地點,難道先生覺得小站不該去奪?”


    徐靜答道:“小站是該奪,可……”


    阿麥截斷他的話,“可不該派張生去?可他是我的騎兵統領,我不派他去還要派誰去?兵力不足?不是說了要求江雄的援兵嗎?北邊韃子援軍很快便到,難道靖陽現在還能分兵給他?”


    徐靜第一次被阿麥堵得無話可講,瞪著小眼睛看著阿麥好半天,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阿麥道:“阿麥,待光複了江北,你有何打算?”


    阿麥愣了一愣,笑了,說道:“先生這話問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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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靜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阿麥,說道:“你若還沒想好,老夫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你守靖陽,叫陳起與那江雄去打,甚至可以暗中給陳起通個消息,暗示他隻要幫你滅了江雄,你便可放他大軍出關。然後江雄兵敗,陳起實力也大減,你便可依約放陳起出關,而後不動聲色地剪除軍中齊渙的勢力,張生已是提前戰死,所以他不用再考慮;青州還有個薛武,那是齊渙還在做商易之時留下的人,尋個機會奪了他的兵權便是,卻不能殺,以示對賀言昭的寵信;冀州肖翼本就是個牆頭草,卻是要想法除了才能放心。如此一來,江北軍內都是你與唐紹義提拔而起的親信,便成了鐵板一塊,江北之地也盡在你掌握之中。你以江北為根基,俯攻江南,甚至還可以借陳起的北漠大軍,再聯係嶺南齊泯的殘軍以相呼應,不出十年,天下盡可得也!”


    徐靜的話句句都戳中了阿麥的心思,阿麥死死地盯著徐靜,扣緊齒關沉默不語。


    徐靜嘿嘿地笑了笑,問道:“怎樣?你可有這個魄力?你若有,老夫就豁出去這一身老骨頭,扶持你做個千古女帝!”


    阿麥緩緩地鬆開了齒關,眯了眼,淡淡問道:“做了女帝又能如何?難道先生覺得我不如那齊渙許多?”


    徐靜正色道:“你自是比那齊渙不差分毫。隻是,你若如此,那唐紹義為何而死?”


    阿麥身體倏地一震,睜大了眼說不出話來。


    是啊,如若她也這般去爭天下,她和那齊渙還有何區別?唐紹義為何會死?因為他不認同齊渙為求帝位而不顧百姓蒼生的做法,因他為了自己的信念而不肯向齊渙低頭,所以他才會出走臨潼,所以張生才會在齊渙的授意下故意救援不力,所以……唐紹義才會死!


    阿麥無力地倚到身後的掛圖上,用手捂住雙眼,順著牆壁緩緩地坐了下來,半晌之後,那聲再也壓抑不住的哽咽終於從她的喉間嗚嗚地溢了出來。徐靜眼底有不忍之色,家國百姓,這副君王都嫌重的擔子,他卻每每用來壓在這樣一個看似堅強無比的女子肩上。


    良久後,那壓抑的哭聲才漸漸止住了,阿麥依舊用手遮著雙眼,自嘲地笑了笑,啞聲說道:“先生,你真是個好說客。”又過了片刻,她突然問徐靜道,“先生,你又是為了什麽?”


    徐靜想了想,故意一本正經地道:“我若說隻是為了天下蒼生,你……信嗎?”


    阿麥撲哧一聲失笑出聲,搖了搖頭,“不信。”


    徐靜自己也笑了,笑道:“我也不信,不過往大裏說總是跑不了家國天下百姓蒼生,往小裏說嘛,就是求個封侯拜相青史留名罷了!”


    六月底,張生用兩千騎兵猛攻小站,遭到北漠軍頑強抵抗,張生兵敗,退向東。兩日後再次夜襲小站北漠守軍,再敗。翌日夜裏,張生帶幾百殘兵再次夜襲,終重創北漠守軍。隨後,江雄帶南夏軍從烏蘭山西麓繞至,攻占小站。


    七月,陳起命薑成翼棄守泰興,兵力回收至豫州。月中,北漠國內集結十萬援軍,由常鈺青帶了南渡溧水,同時陳起大軍北進強攻小站,欲與常鈺青裏應外合打通靖陽關口。臨潼江北軍莫海部迅速出兵北進,翻燕次山西端而過,摸向常鈺青大軍後路。


    阿麥再次命守城模範賀言昭堅守靖陽,自己則帶了江北軍新軍趕往小站支援江雄。兩軍合兵一處之時,江雄將兵權全部交到阿麥之手,恭敬地向阿麥行了個軍禮,沉聲道:“皇上曾有口諭給末將,待江北軍與南夏軍合兵之日,便將全部軍權交與麥元帥。”


    阿麥怔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與齊渙相比,自己果然還是差了一招。


    七月底,南夏聯軍將陳起幾萬軍隊團團圍在了小站之南,而北漠常鈺青的救援大軍雖然趕到了靖陽之北,可此時靖陽關十分險固,要想從外強行而入十分困難,戰局一時有些僵持。


    深夜,野狼溝依舊處處鬼火,熒熒魅魅。夜風吹起時,溝內便會響起嗚嗚的聲音,似是盛元二年戰死在此處的十五萬靖陽邊軍的哭聲。


    南夏聯軍中軍大帳,燈火通明卻寂靜無聲,偶聽到燈花的爆開聲。張士強守在阿麥大帳之中,有些畏懼地瞥了一眼帳門,開口打破了帳中的寂靜,“元帥,咱們這次可會將韃子全部滅了?”


    阿麥抬頭看一眼張士強,反問道:“你說呢?咱們已經圍了三麵,西麵又是烏蘭山,陳起就是想回豫州也回不去了。”


    張士強想了想,認同地點了點頭,“那就一定能將韃子全都剿滅了。”


    阿麥笑了笑,複又低下頭去看向手中的書卷。帳中剛恢複了靜寂,突然聽得帳外傳來一陣沉著的腳步聲,緊隨著就聽見林敏慎的聲音從帳外響起,“元帥!”


    阿麥抬眼看向帳門,淡淡地說了一聲:“進來”。


    帳簾一掀,一身鎧甲在身的林敏慎從外麵進來稟道:“韃子軍裏派使者過來了。”


    阿麥微微有些驚訝,稍後便說:“帶進來。”


    林敏慎應了聲“是”,卻未動地方,神色複雜地看著阿麥,欲言又止。阿麥不禁揚了揚眉梢,問道:“怎麽了?”


    林敏慎卻是沒答,隻大步地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便同幾名士兵一起押了個黑衣男子從帳外進來。阿麥坐在書案之後抬眼看過去,隻見來人身材頎長,微低著頭,身上披了黑色的鬥篷,戴了風帽,裹得甚是嚴密。


    那人緩緩地摘了風帽下來,抬頭看向阿麥,輕聲喚道:“阿麥。”


    阿麥看了來人片刻,譏誚地笑了笑,“陳元帥,既然來了,就請坐吧。”說著又轉頭吩咐一旁早已是目瞪口呆的張士強,“去給陳元帥沏些茶來。”


    張士強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卻是不放心離開,臨走時給了帳門處的林敏慎一個眼色,結果就聽見陳起又對阿麥說道:“我有些事情想與你說一下,能否屏退了這些侍衛?”


    阿麥笑笑,吩咐林敏慎道:“你帶著他們先出去吧。”


    林敏慎便回了張士強一個無奈的表情,帶著那幾個士兵一同退了出去。偌大的營帳之中便隻剩下了陳起與阿麥二人,頓時安靜下來。阿麥默默地看向陳起,心中一時複雜莫名。她曾無數次幻想過她與陳起在戰場上迎麵相逢的情景,她會用劍指著他,質問他為何要忘恩負義、為何要喪盡天良……這個信念支撐著她在軍中一路摸爬滾打走到現在,可當此刻她真的成了名動天下的麥帥,陳起也已在她麵前,她才發現其實所有的問題她早已有了答案。


    兩人沉默地坐了良久,陳起抬眼看看阿麥,突然低聲問道:“你可還好?”


    阿麥點頭道:“很好。軍權大握,天下揚名,承蒙惦記了。”


    陳起聽後,自嘲地笑笑,又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阿麥,你贏了。我死,你放了他們。”


    “他們?他們是誰?”阿麥反問道。


    對於阿麥的明知故問,陳起眼中終有了些惱怒之色,他挺直了脊背,說道:“靖陽關內的北漠人。”


    阿麥便輕輕地笑了笑,說道:“北漠百姓我是要放的,其餘的人卻不能了。”


    “為何?”陳起沉聲問道。


    阿麥冷了臉色,一字一句地答道:“因為他們是兵,是侵入我南夏的敵兵,既然拿著刀劍來了南夏,就沒那麽容易回去。”


    陳起有些愕然地看著阿麥,半晌後才輕聲問道:“阿麥,就因為恨我,所以才把自己歸入南夏,是嗎?”


    阿麥看了陳起片刻,忽地笑了,一字一句地說道:“陳起,你錯了,我是南夏人,我的父親也是南夏人。如果父親不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那麽他就不會帶軍抗擊北漠;如果他隻是為了一展抱負,他就不會在兵權在握之時卻棄了權勢轉去隱居。我們是南夏人,我們從來就是南夏人。因為是南夏人,所以才不能容忍這片河山上有戰亂發生;因為是南夏人,所以才更想要這南夏國家太平百姓安康!”


    阿麥有些憐憫地看向陳起,“可惜,你從來不懂這些。父親救你,不因為你是北漠人或是南夏人,而是因為你那時隻是個孩子,因為我們先是人,而後才是南夏人。而你,陳起,你雖然跟了我父親八年,學了他八年,卻從來沒有看懂過他。”


    陳起愣怔了半晌,猛地從椅上起身,怒道:“你又怎知他是如何的人?”


    阿麥微抬了頭去看他,緩緩答道:“我原本也是不懂他的,直到我坐到了他的位置上,我才真正地懂了他。你回去吧,你是定然要用死來償命的,但是這卻不是你用來交換的條件,我能做到的隻是不再殺俘。”


    陳起聽到這番話許久不能言語,站了片刻之後,毅然轉身向帳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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