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年八月十六


    這是欽天監算好的吉日,果然和風煦日,天高雲淡。


    從早到晚,規矩了一整日,烏拉那拉家唯一的女兒幼珍,覺得自己渾身僵硬。尤其脖子,快被壓斷了。


    她現在盼著四爺趕緊來挑開那龍鳳呈祥的豪華蓋頭,給她減輕些負擔,然後更衣睡覺,不然她怕他收獲一個斷頭福晉。


    伴隨著婚禮女官的吉祥話,他挑開了蓋頭。


    端莊,是今天的主題詞。


    但脖子真的太僵太痛,頭上忽然少了一部分重量,她微微動了動脖子,抬起臉衝身前的少年彎了彎唇角。


    第一印象很重要。她嫁的是這一代皇子中最難伺候、最喜怒無常、最刻薄寡恩的未來雍正皇帝。日子還長著,且先裝一裝。


    繃著臉的少年眉眼忽然柔和了。


    他坐到她身邊,流程繼續。


    待後麵幾項吃餃子、啃子孫餑餑,喝合巹酒等做完,伴隨著禮官一聲“禮成”,幼珍暗暗舒了一口氣。


    終於能把這身行頭換下來了!


    一旁的少年又看了她一眼,眼中帶了笑意。


    他的小福晉臉蛋肉嘟嘟,透著粉嫩,一看就是嬌養長大的。她歪著頭看他的樣子軟軟的。


    明明是個虛歲十歲,不通人事的小姑娘,偏還要按著規矩露出莞爾一笑,懵懵懂懂故作大人,實在可愛。


    這樣的小福晉,可不能餓著。不然,隻怕會半夜哭鼻子。


    他可不會哄小姑娘。


    待眾人出去,他喚過一個小太監要了一份單子,然後對幼珍開口:“這上麵都是今兒個禦膳房有的。喜歡吃什麽就讓人去拿,爺先出去招呼兄弟們。”


    他說著便出了喜房。


    幼珍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脊背挺直,步伐均穩,行走間大紅吉服下擺的海水江崖微微湧動流轉。到底是鳳子龍孫,單看背影氣質絕佳。聽說德妃瓊花玉貌,風姿綽約,她的兒子自然也頗能入眼。


    隻是有些瘦削。


    她不太喜歡瘦瘦的男子,也從不以瘦要求自己,從汪嬤嬤手中接過單子,仔細看了一番,是今兒個喜宴的菜品並另外幾十種點心。


    幼珍從婚宴菜色裏扒拉出四個硬菜:青筍雞絲、時蔬燴豬筋,扒羊肉,蘇造肘方。想了想又加上點心金菊絲糕,並兩碗牛乳。


    聽說宮裏的飯菜看著精致但分量少,擺少了肯定不夠吃。


    四爺留下在門口等著聽差的小太監腳力不錯。幼珍除去厚重冠服,擦掉口脂,換上一件紅色圓領繡百蝶花卉紋錦宮裝的功夫,吃食就擺好了,還冒著熱氣。


    幼珍怕餓。先前在喜轎裏悄悄吃了兩塊點心,但根本不頂用。她胃裏現在泛酸水,聞著香味便忍不住,當即開吃。


    如果是原版的烏拉那拉幼珍,大約會不太好意思於大婚之夜敞開了塞個九分滿。現在的幼珍則沒什麽心理壓力。


    不知道為什麽,去年六月底被賜婚後,原本的幼珍突然重病沒了,之後沈幼珍才穿來。


    從賜婚到今日大婚,隔了不到一年半時間。這幅小身板連十周歲都不到,在古代也算得上早婚。


    事實上,皇家起先沒打算讓她和四阿哥這麽早完婚。


    原因出在她的阿瑪身上。烏拉那拉家這位費揚古十幾歲起便隨軍征戰,立了軍功但也落了一身傷。今年二月份開始,時常能聽到費揚古的咳嗽聲。


    在六十五歲這個年紀犯了舊疾,請醫問藥不怎麽管用,眾人覺得不太樂觀。康熙爺也不例外,便讓欽天監選定吉日早早給兩人完婚。


    費揚古在清朝人眼裏年事已高,但在幼珍看來,他頭腦清明,處事公正,與覺羅氏相敬如賓情誼深厚,也能放下身段認真聽小輩說話,是個不錯的大家長。


    她一母同胞的三兄一弟尚未成材。非特殊情況下,沒人會希望自家門庭日益衰敗。府中很需要費揚古坐鎮,好歹她這位阿瑪也是做過九門提督的大官。


    再說這一年多來,費揚古和覺羅氏對她實在疼寵。即便拋開那些私心,她也真心希望老兩口長命百歲。


    覺羅氏尚且身體康健,但費揚古在她大婚這一日已經到了需要人攙扶才能行走的地步,是以她很需要一粒強身健體丹。


    這東西並不難找,她的金手指裏就有。


    她的伴穿金手指是隻有她自己能看到的晉江論壇,綁定在她的靈魂上。論壇和她穿越之前的時空聯網,隨時都能瀏覽各種帖子。而她要做的則是按照要求每天在論壇發一個日記帖,獎勵是每天一個晉江幣。不發不行,據綁定之時的提示,會有懲罰。


    除了每天的發帖獎勵外,當然也有額外獎勵。


    每當她的日記帖增加一個有效回複,她就能多得一個幣。


    單個日記帖有效回複樓層每滿五十層,再得十個幣。


    打上hot標簽,再得五十幣。


    若能翻頁,再得一百幣,達到三頁則能再得二百幣。


    總之一句話,看帖回複的人越多,她能得到的幣就越多。


    晉江幣可以在晉江論壇自帶的兌換商城裏換各種各樣的東西。光是藥物一欄,從現代各種中西藥物到修仙世界的丹藥,幾乎應有盡有。


    她不知道費揚古到底有多少舊傷,也不知道症結究竟在何處,請來的大夫們說來說去都隻有“將養、調理”之語,她實在分析不出個所以然。自然也不知道兌換商城裏那些現代西藥中,到底哪個對他有用。


    因此隻能盯上價格高達五百晉江幣的強身健體丹。


    丹藥名字後麵跟著一串介紹小字:


    味甘,入口即化;食用後強體魄,補元氣,驅暗傷,治百病,增陽壽。


    身體強健自然能延年益壽。比起那些不知道用法的西藥,這枚丹丸簡直就是為費揚古量身定製的。隻可惜這麽好的丹藥,統共隻能兌換十顆。


    不過她也隻是惋惜了幾秒。


    自穿越開始,她按照要求發了一年多的日記帖。一開始她踟躕滿誌,滿心歡喜要將自己的文字化作攝像頭,讓遠在幾百年後的小姐妹們看看真實的清朝生活,但壓根沒人回複。


    隻看不回,她得不到任何額外收益,因此每天隻能領到一個保底晉江幣。按照這個速度,大約需要堅持十四年才能把那十顆丹丸全部拿下。至於商城裏別的好東西,她早就不眼饞了,真的!


    如今她賬號裏共得了四百零五個晉江幣,還差著九十五個幣才能換到那顆藥呢。


    三個月,希望費揚古能撐到那時候。


    想到阿瑪心理有點難受,幼珍的筷子慢了下來。


    四爺招呼完眾人再進來,便瞧見她不太開心。


    “想家了?”他微飲了些酒,眼神竟顯的柔和許多。


    幼珍緩緩點頭:“有些擔心阿瑪。”


    “十日後就能回門,到時候爺陪你早些回去。”老丈人情況不大好,太醫去了許多回,已到了不知能不能過去這個年的地步。早回去好歹能多待會。


    他說著走到方桌前,幾不可察頓了一下。


    桌子上的吃食每樣還剩下一半,能辨出來是什麽,估摸著全是她愛吃的。


    大婚前,教習嬤嬤沒跟她說過他的喜好?


    他喜素厭葷不愛甜,牛乳也不怎麽用。


    一道素菜都沒有,該說她是聽話還是實心眼呢?


    如此也好。她不會在吃食上委屈自己,他也能以學業為重,不用費心想著怎麽哄一個不到十歲的、會想家、會擔心老父的小姑娘。


    “碗筷備下了,四爺要吃一些嗎?”幼珍聽著外麵動靜小了許多,估摸著宴席已散。


    四爺今天幾乎也沒正經吃上幾口東西,自然餓。隻桌子上一口他愛吃的都沒有,因而不太想坐。


    但大婚當日,不好拂她麵子。


    姑且硬著頭皮坐吧。


    十來歲的小姑娘臉皮都薄,萬一哭了,傳出去不好聽。


    他“嗯”聲坐下,接過嬤嬤奉上的銀筷,眼神挑剔一番後,揀了點雞絲送入口中。


    飯菜已經涼了,但禦膳房的菜哪怕涼了也比外麵普通人家強。光這雞絲就不知拿了多少好菇好料去煨它,入口一絲腥味都沒有,反倒有清香之意。


    可他真的喜素厭葷。


    幼珍瞧出來他興致缺缺,詢問道:“取了兩盞牛乳,我喝了一盞,另一盞還溫著。四爺用一些?”


    年長她幾歲的四爺一下就明白,小福晉定瞧出他沒什麽胃口。


    雖然她語調很自然,但她的聲音是未長大的小姑娘特有的聲音。總覺得一個不好就會嚇哭她似的。


    啊,皇阿瑪!為什麽要給兒臣許配一個如此這般的小福晉?好不容易娶回來,還得跟帶孩子似的?


    四爺喝了。


    幼珍瞧著很感慨:哪怕天潢貴胄也是經不得餓的,打眼一瞧就知道他不太喜歡這些吃食,餓極了還不是一樣吃。


    喝了兩口,發現幼珍還看著他,四爺放緩聲音:“用膳吧,不必伺候爺。”


    “好的。”被四爺一打岔,幼珍心底的情緒衝淡了幾分。


    她無肉不歡,不過吃相不會太誇張,維持在一個古代貴女應有儀態的邊緣,就是持續時間特別長。對麵的少年兩盞茶都喝完了,她的筷子還沒放下。


    四爺看她吃東西那鼓著腮幫眼神真摯虔誠的樣子,忽然覺得葷食什麽的,可能也沒那麽討厭。再朝桌上一瞧,哪還有肉的影子。


    得,洗洗睡吧。


    飯畢淨口後,四爺詢問:“乍換地方,害怕嗎?”


    這邊嬤嬤正服侍幼珍淨麵,那邊小太監也為四爺取下頂帽,鋥亮的腦門幾乎將燭光都映亮了。


    “唔……”幼珍一時沒答話。


    在家時幾個兄弟和阿瑪自然也是這發型,她一開始覺得醜,但久而久之就無視了。


    如今自己的夫君露出這個發型,幼珍瞬間語滯。


    四爺以為她是害怕不好意思說,唇邊浮上一抹笑意:“按著規矩咱們還不能一處安置。”


    “還好,不怎麽怕。”幼珍覺得,她似乎應該害怕,不然可能不像十歲的小姑娘。


    虛張聲勢,四爺在心底點評後道:“爺睡外間。”


    她“哦”了一聲,開始在屋子裏慢慢溜達消食。這裏是紫禁城乾東三所,她住後院正房,麵闊五間,臥房在最東頭,往外是套間東暖閣,靠南牆麵北一張暖炕,秋冬在這裏最舒坦。四爺便要住在此處,小炕桌已搬下去鋪好被褥。四爺換了衣衫拿了本書正看著。


    溜達了兩圈,有點無聊的幼珍打開她那個粉粉的伴穿金手指——晉江論壇。


    今日是大婚,這麽重要的日子,該留個紀念。起碼她日記貼應該著重多寫幾個字。


    但幼珍心底並不雀躍。誰會因每天隻能領保底的事情雀躍呢?


    她按照要求發布了今天的帖子:


    名字:窮笑了


    所屬子論壇:灌水


    主題:日記(晉江平行時空管理局001號伴穿金手指主題內容,不可更改)


    內容:金錢鼠尾,這發型還不如陰陽頭呢,真醜,簡直曆代最醜。(注意:一次最多可提交3000字!)


    限製三千字,她連三十字都用不完。發完就叉掉,頭也不回出帖。


    她再也不會反複編輯檢查、斟酌措辭,也不會眼巴巴等回複,真的!


    四爺正看書,就聽著那熟悉的“叮~”又響起了。


    他眼前的粉色虛板再一次冒了出來。


    那個人又寫日記了。很無聊的日記,流水賬一樣,起的名字也很有礙觀瞻。


    他是很不樂意看此人日記的。這種粉粉的東西隻有女人才會用。但那個醒目的大紅色提示“您有一條新消息”太折磨人。


    這個紅點必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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