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之近來很不安逸。


    此刻他正坐在慶城分莊的議事堂中,手中攥著一紙書信。


    他爹上官絕才去世一年不到,底下的人便蠢蠢欲動。遙鶴山莊內共有三閣主、一正一負兩莊主,五位決策者,竟有兩位起了打探的心思。


    所幸副莊主從小看他到大,算是半個父親,立場堅定;四芳閣閣主一向忠心耿耿,另外兩個才沒鬧出大名堂來。


    可是三天一試探五天一小亂子,他實在心力交瘁。


    那群不安分的正事不幹,美其名曰“避世”,但凡他有半點差錯,就跳出來指責。若無過錯,就提起姓氏這老生常談。


    眼下手上飛燕閣閣主寄來的一份書信,扯了兩頁沒用的東西,最後在結尾問他一句:“您什麽時候改姓上官?”


    “這老匹夫!”他氣得將信紙團成一團丟出去。


    “與那上官靜狼狽為奸,整日就知道問這問那!我爹與娘伉儷情深,改個姓怎麽了?我就算不姓上官,也是上官家的人,流著我爹的血——輪不到他們兩個外人說三道四!”


    “逸之。他們身居高位久了,眼中自然沒有真情。你莫要為這種人置氣。”有人坐在他身側,慢聲說。


    “靈兒。”安逸之瞬間換了一副麵孔,緊緊握住她柔軟十指,“還是你體貼。”


    蕭慕靈露出清淺笑意,宛如出水芙蓉,嫻雅溫柔。


    看著,令安逸之心都化了。他三生有幸,才能遇見這般蘭心蕙質的紅顏知己。


    “莊主。”


    一道粗獷的聲音響起。


    副莊主坐在下麵,苦心勸告:


    “落陽閣主雖是遠親,但與飛燕閣主不同,冠了上官的姓……您不該疏遠他才是。”


    “若他不是遠親,野心沒準還能小些。”安逸之冷笑。


    副莊主簡修道:


    “說起來,謝自樂在位七年,到底比不上前任閣主。又一身反骨,於山莊有害無益。少主可尋機令心腹替代。最好是忠心又能幹的……”


    “上官蓮麽?”安逸之皺眉。那本是他心血來潮賜姓的殺手,沒想到此時派上用處。


    他心煩得很。本莊一堆破事,全柳州各分莊天天要錢要人,唯有慶城還算太平。


    上官蓮確實忠心能幹,就是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摸著蕭慕靈膚若凝脂的手,安逸之心中冷哼。她百倍不如靈兒,怎敢妄想當莊主夫人?


    還鬧得滿莊皆知。


    “是。慶城狀況如何,全山莊都看在眼裏。即使是叫她當了飛燕閣閣主,想來也不會有太多非議。而她又忠順,是您最需要的人才。”簡修道。


    簡修的言下之意他懂得。上官蓮心悅自己,冠了上官家的姓,還是四芳閣出身。身世清白好拿捏。最重要的是,有才能。


    忠心的蠢人與不忠心的能人一樣有害。偏偏眼下遙鶴山莊基本上由這兩種人組成。


    上官蓮在其中脫淤泥而不染,顯眼得好似一朵清白無辜的蓮花。若放在以前,他肯定順水推舟就讓上官蓮上位了。可是……


    “再議。”安逸之道。


    簡修還要再勸,安逸之正想擺出堅決的態度,門外就傳來下人的聲音:“莊主,上官蓮求見。”


    接著,似是有些遲疑,他補充:“還帶了一個……小女孩。”


    安逸之神色陰沉,手指不自覺地捏緊桌角。


    還沒等他開口,簡修就直接道:“進來。”


    “簡叔!”安逸之脫口而出,聲音中滿是怒氣。若非上官蓮已經進了門,他定要據理力爭,展示下身為莊主的威嚴。


    楚懷寒進了門,便看見房間中央坐著三個人。


    一個須發皆白,氣勢逼人,像是江湖上不太常見的絕世高手。另一個麵如冠玉,像是二十出頭,臉色不知為何分外陰沉。


    還有一個……好嘛,這想必就是“蕭慕靈”了。她看向安逸之的眼神含情脈脈,楚懷寒看不出是偽裝還是真心。


    蕭慕靈看了一眼上官蓮,輕聲道:“想必這就是‘火中蓮’了。久仰女俠大名。”


    安逸之脫口而出:“靈兒!何必對她如此恭敬?你是未來莊主夫人,她不過一……”


    “莊主!”簡修強行打斷他。隨後看向蕭慕靈:“蕭姑娘鞍馬勞頓,何不下去好好休息?”


    蕭慕靈抿抿嘴唇,並沒有反對。而是起身行了一禮:“那晚輩不打擾莊主、副莊主議事了。靈兒告退。”


    不顧安逸之伸手挽留,她抬腳向門外走去。


    與上官蓮擦肩而過時,兩人眼神交匯片刻,俱是麵色冷淡。


    大門緊閉,安逸之憋著一口氣,不說話。


    簡修正想問這小女孩何許人也,就聽上官蓮突然發出一聲輕哼。


    楚懷寒:?


    安逸之:?


    簡修:?


    隻見她身體不安分地扭動著,舉起袖子擋住臉,一雙眼睛不安分地瞟向安逸之:


    “莊主……奴家參見莊主,副莊主。數日不見,莊主越發英武,奴家見了也歡喜。”


    “……”楚懷寒迅速低頭,拚命控製住嘴角。


    安逸之麵色極其詭異。


    簡修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臉上震驚的神色一閃而過。


    這上官蓮,雖然惡心了點、矯揉造作了點,但是對莊主的真心……還是有的。即便見到莊主對蕭姑娘的態度,還是這麽……這麽,一心一意。


    他瞬間把楚懷寒的事拋之腦後,溫和道:


    “早先聽說你將慶城治理得很好,如今與莊主走了一趟,城內情況都看在眼裏。莊主以為,你以女子之身經營慶城多年,能做到這地步,實屬不易。憑你的才幹,不該困於一城之地……”


    話還沒說完,上官蓮就欣喜道:“莊主真這麽想?”


    聲音又嗲又甜,聽得楚懷寒有些犯惡心。


    安逸之怒道:“本莊主沒——”


    “莊主的確是這樣想的!”簡修道。


    安逸之難以服眾,又年少輕狂,不知令多少老莊主留下的心腹離心離德。


    他為安逸之操碎了心,恨不得一個人分成三個幹活。


    眼下終於找到個忠於安逸之而不是他父親的工具人,必須得好好利用!決不能讓安逸之的任性毀了這機會!


    戀愛腦又怎麽樣,反而更好!


    於是他不顧安逸之張口欲言,一氣說完:


    “莊主許你嘉獎,無論財寶、高位,便是落陽閣、飛燕閣閣主的位置也舍得。有什麽要求,你隻管提便是。”


    上官蓮猛地一抬頭。


    簡修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雙眼發出詭異的光:“奴家不為名利,隻要待在莊主身邊就心滿意足,隻是奴家自知卑賤,配不上莊主……”


    “夠了!”安逸之繃不住了,強行打斷她,腦門上青筋凸起,“上官蓮,你給本莊主出——”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看見了頭低得不能再低的楚懷寒。


    回想起自己一怒之下發出的密令,安逸之陷入了沉思。


    房間裏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簡修看安逸之止住話頭,以為他想明白了,頓覺感動。而上官蓮拿不準主意,在私聊裏偷偷敲楚懷寒:


    【死士】:你覺得他這是怎麽了?剛才分明是想發怒將我趕出去,怎麽像是改主意的樣子?


    【孤女】:不知道。


    【死士】:莫非,我的一片癡心打動他了?


    【孤女】:“一片癡心”?我隻能看見有顛婆在發癲。


    【死士】:怎麽發癲了!


    【孤女】:你哼哼唧唧的幹什麽?


    【死士】:這叫“嚶嚀一聲”!


    【孤女】:放屁。


    【死士】:呸,你能有我懂男人?


    【孤女】:我或許不懂男人。但我長了眼睛,覺得你惡心。


    【死士】:那你眼神一定不太好。


    【孤女】:知道不,剛才我寧肯自己是瞎的。最好耳朵也聾。都怪你作弄這張臉,我晚上要做噩夢了。


    【死士】:……我演技真有那麽差嗎?不應該啊?


    【孤女】:你不是要故作高冷欲拒還迎嗎,這麽熱情幹嘛?


    【死士】:嘖,一見他我就難受,給忘了。下次再高冷。他怎麽還不說話?


    【孤女】:大概是被你惡心到了。


    【死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官蓮一時不察,差點笑出聲,連忙用袖子捂緊嘴巴,抬眼看向安逸之,卻見他神色奇異,不像是被惡心到。


    惡心當然不會惡心。安逸之隻是因為被看低而惱怒。


    他一眼就看出上官蓮對自己不是真心。她竟然覺得這種演技能騙過他!把他當什麽了?女人勾勾手指就湊上去的色魔?


    安逸之最恨的就是別人看輕自己。


    剛得知她的“心意”時,安逸之說嫌惡吧,倒也沒有,畢竟上官蓮芳名在外,是多少俠士求而不得的美人。所以他雖然心有所屬,但也因此竊喜了那麽一下。


    那華山首席秦淨峰,似乎就追求過上官蓮。腦中想象出,秦淨峰低聲下氣百般討好的上官蓮,在自己麵前隻不過是個趁手的工具,他就憋不住笑。


    一時得意,他就拿出了遙鶴山莊莊主獨有的密信,大筆一揮,把滿紙虎狼之詞送過去了。


    本以為上官蓮會大喜過望,立刻撲過來感念他,結果……


    不僅慘遭拒絕,還被靈兒發現,為此事差點離開山莊。


    安逸之現在想起來還是氣得手抖。


    什麽顧慮名聲!顧慮山莊!那娘們就是嫌棄他!若是真心愛他,還會顧忌這些?


    既然不是像嘴上說的愛他。那就是有利可圖。上官蓮若是衝著翻身當上莊主夫人來的,那他的密信一發,肯定就屁顛屁顛過來了。若是想往上爬,討好安逸之這個莊主,也肯定不會拒絕。


    安逸之很自信,遙鶴山莊內,全柳州,沒有他辦不成的事。


    所以,上官蓮所圖,與山莊內無關。


    安逸之靈光一閃。


    ——難不成,她是想要逃跑嗎?


    安逸之自然知道四芳閣的手段,也知道裏麵的死士受著怎樣的訓練。


    但他早就對此熟視無睹,視作日常的一部分。那些被往死裏訓練的死士是用來保護他、為他驅使的,安逸之樂見其成。


    當初怒氣驅使,他沒過腦子,賭氣說要讓她走,但是得留個同樣趁手的工具。


    現在想想,那或許正中上官蓮下懷。要不然她怎麽這麽快就領來了個小女孩?


    越想越覺得自己推斷正確,安逸之打量上官蓮的目光越發冰冷。


    意圖逃跑的死士很多,各種各樣,能活下來的很少。


    遙鶴山莊到底是個名門正派,很多事不會做絕。有些死士,若能為山莊辦成一件事,便可廢去武功得到自由。老莊主常常將這樣的恩惠賜予想要逃走的死士。


    而安逸之,打算學習他父親。


    “上官蓮。”安逸之站起身,全然沒有之前的怒氣,麵露微笑,“本莊主現今封你為飛燕閣閣主,即日上任。那謝自樂違背規矩,就由你處理。”


    這下換成上官蓮滿臉問號了。


    她覺得自己沒太明白意思,小心翼翼地問:“處理謝閣主?可……”


    “你不是四芳閣的人嗎?就按四芳閣的規矩辦。”安逸之氣定神閑,“副莊主說得對,你不該困在一城之地。飛燕閣的地方,你一並拿去,好好治理。若成效不錯,本莊主便允你脫了賤籍,就算是想離開遙鶴山莊,也未嚐不可。”


    “您、您這是說什麽話……那您之前的命令……”上官蓮聲音顫抖。


    “本莊主說得還不夠明白嗎?”安逸之想起自己不過腦子的行為就生氣,“這小女孩你隨便安排,再培養出一個‘上官蓮’未嚐不可。但是當務之急,本莊主要你拿下飛燕閣,把那老匹夫的頭帶回來!”


    “四芳閣的人手隨你調動,快去!”


    飛燕閣閣主多半料想不到他會直接掀桌子,還在跟華山眉來眼去。趁其不備,把他殺了,這莊主的位置就坐穩了。


    兩人誰死他都樂見其成。若上官蓮活下來,等著她的是飛燕閣這個爛攤子,還有南遷的華山要應付。


    華山可不好相與。得知華山南遷到柳州之後,安逸之一直為此焦頭爛額。


    現在有了解決辦法,若惹怒了華山,隻需把上官蓮推出去謝罪,一顆名氣足夠、地位不低的人頭,足以平息華山的怒氣。


    對了,那秦淨峰若是真心喜歡上官蓮,送過去給人當小妾,討好了華山首席又不會讓遙鶴山莊失了麵子。一舉兩得。


    打好了放棄上官蓮的算盤,安逸之笑得越發溫和,眼底卻是凶光畢露。


    想走?走吧,如果走得了的話。看到上官蓮與簡修震驚的神色,安逸之頗感暢快。


    所有覺得他廢物的人,終會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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