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樓。


    此地位於江南,臨湖而建,不是單純一座樓,而是數座華美精致的樓閣組成的建築群。湖畔荷花尚未開放,但見那湖麵上枝葉繁茂,便能想象到盛夏時滿湖青蓮的美景。


    “許久不見。”蓮二道。


    “確實,很久不見。”楚懷寒道。


    蓮二比十年前,外貌並沒有明顯的變化,但氣質經曆沉澱後,愈加成熟內斂。


    她坐在湖畔,麵帶溫和笑意,恍惚間,竟與十年前,楚懷寒曾於夢中短暫相會的上官蓮有些相似。


    “你保留了蓮二的姓名。我還以為你會起個新的名字,畢竟這是上官蓮的願望。”


    蓮二聳聳肩:“大家一開始都不適應,迷茫了好一陣子,才各自找到自己要走的路,有了自己的名字。我麽,或許是怕改了名,她便找不到我了吧。”


    “……”


    楚懷寒側過頭。


    依舊是湖心亭。水麵波光粼粼,倒映荷葉、柳枝、樓閣。


    依舊是兩人。但人已經不是從前的人。


    物是人非嗎。


    楚懷寒滿是感慨,蓮二顯然也是一樣。


    她看著楚懷寒身著華山弟子服飾,道:


    “當年空慈說要帶走你,我便答應了,畢竟即便華山略顯衰退,也比我們這群死士來得強,武功儲備更是多得多。況且若你不願意,空慈多半也不會強留,送回來便是。自那以後再沒怎麽聽說你的消息,後來才知道你當了大師姐。不錯,我就知道你非池中物。”


    楚懷寒隨意道:“一個門派的大師姐而已。我在江湖上威名依舊不足,仍有不少人覺得我倚仗門派,更多人還沒聽說過我的名字。無妨,待我遊曆江湖歸來,正是楚懷寒響徹江湖之時。”


    “嗯,好氣魄,師姐見你如此,應當也會高興。”蓮二道。


    “我沒什麽可說的,十年來不過是練劍打架。你們這十年又做了什麽?”


    蓮二微微怔然,放下茶杯,眼神悠遠,陷入回憶之中,娓娓道來。


    在戰爭剩下的日子裏,他們折損了不少人手,最後僅餘數十人。包括活下來的死士和遙鶴弟子。


    這樣的規模要想撐起一個有門麵的門派顯然不可能。


    蓮二帶著剩下的人用朝廷給的封賞和遙鶴山莊的遺產買下如今逍遙樓的地盤——遙鶴山莊大多毀於戰火,有留下來的房子也沒人想回去了。未倒向魔教的普通弟子隻留了一部分,其餘皆四散天下各地,杳無音訊。


    “我想了很久,要做什麽,該做什麽。從前還是死士的時候,我總會幻想有朝一日得到自由之後的事。可真自由了,我卻又迷茫。”蓮二道,“師姐叫我們做想做的事。沒有她,我還怎麽隨心而行呢……”


    楚懷寒隻是沉默地聽著。


    “……最後,決定先好好經營一個門派吧。這裏會是我們過去幻想過無數次的容身之所。有蓮娘子的名號在,明麵上,沒人會為難我們。所以逍遙樓發展得很不錯。”蓮二道。


    “我們接除謀財害命以外所有委托,無論多小都接,也算是有獨特的優勢。有了那時搶到的解藥和解藥藥方,也不用擔心壽命。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如今樓中進入不少新人,從前的死士們人人麵目已不似從前。師姐會高興的。”


    蓮二輕輕歎了口氣。


    “這十年,說長,不長,仿佛隻是眨眼間。說短,不短,我夢見那湖心亭,夢見那天雪夜,夢見師姐上千次。師姐的墓就在逍遙樓裏,我每日都會去找她說話,那個秦淨峰有時也會來。”


    “他變了很多,腦子聰明了,懂人情世故了,也越來越沉默寡言了。”蓮二歎息道,“師姐也是心悅他的吧。我告訴過他,他卻不太信。”


    “還有……哎,沒什麽可說的了。”蓮二道。


    楚懷寒望著湖麵,道:“蕭慕靈呢?”


    蓮二吃了一驚:“問她做什麽?”


    “她失蹤了。我妹妹去了魔教,或許……”


    “……我不知道。以這人外柔內剛,頑固至極的性子,多半也會回魔教。”蓮二皺起眉,“但她兄長似乎不著急……誰知道這人去哪了。我與她不過合作幾次而已。雖說,也能與她同病相憐。”


    楚懷寒問:“你們是如何達成合作的?”


    “安逸之流浪在外時,我是唯一一個跟在他身邊的死士,也遇到了蕭慕靈。我一眼就看出她對安逸之的憎恨,卻沒阻止那傻子主動接近蕭慕靈,於是她當夜便找上我聊天。”蓮二道。


    “我們過了挺久才回去。回了山莊我才知道,師姐怕我死在外麵,為了找我,追查到蕭慕靈的師父千機道人身上……才有了後麵那些事。”蓮二歎道,“她總是什麽都自己擔。若是……若是……哎。”


    “至於你妹妹……北夏戰敗後,防備越發嚴密,探子難以進入。我實在無力追查。就是你們的‘家仇’,我也查不出來。抱歉。”


    看來對於魔教、蕭慕靈、懷霜,蓮二的確知道得不比楚懷寒多。


    楚懷寒道:“不,你能去查,已經有心,我該多謝你。無妨,我本就沒抱多大希望。這個話題暫且擱置,我還有個問題。”


    “說吧。”


    楚懷寒右手握拳,抵住唇邊,咳道:“……我有個朋友想加入熊貓閣。”


    蓮二大驚,猛地起身:“你要離開華山加入熊貓閣?”


    “不,是我的朋友……”


    “華山畢竟底子在那,雖說前景有些堪憂,你就算要走,也得先把東西學全。比如孤山劍法……”


    “……不是!都說了是我一個朋友!”


    在楚懷寒據理力爭之下,蓮二總算相信楚懷寒是真有一個朋友,重新坐下來,倒了杯茶:


    “加入熊貓閣麽……自從決定熊貓閣舉辦俠英會後,這神秘組織終於得見天日,若想加入,便得參加其舉辦的入閣測試。測試共分文武兩試,據說文試占優者更容易被選中。”


    楚懷寒道:“這入閣測試什麽時候舉行?”


    蓮二道:“三天一次。”


    “……?”


    “畢竟是這麽久以來頭一次公開招攬,先前兩年想加入都沒有門路。再加上俠英會……往熊貓閣去的俠客數不勝數,頭腦一熱報名測試的,實在太多,所以每一百人一輪,三天一次。不過這是一時的,等俠英會結束,便不會有這麽多人去報名了吧。”


    “想報名很容易,加入麽……你那朋友武功、文學水平如何?”


    楚懷寒想了想。


    她最後說:“……大概比穀九多個十年功夫吧。”


    “那必然能進。”蓮二笑道,“能教你如此評價,我倒想看看是何等奇人。”


    楚懷寒沉默一會,幽幽地問:“你覺得……穀九很厲害嗎?”


    蓮二道:“我看了他寫的那些書,風格迥異、文筆千變萬化,實在有些難以相信是同一個人所作。不過蕭生紈和秦淨峰很信那是他自己寫的……我不好說。但那些出名之作中,若有一本是其作品,那這人就不簡單。”


    巧了。


    出名的那些,全是抄的金庸、古龍、溫瑞安。


    “當年我隻見穀九一麵,便知這人毫無武功,不過……你都說比穀九多十年功夫,十年可不是輕輕揭過,足夠叫一個普通人練成高手。除非他是個好吃懶做的廢材。就算文試不行,武試應當也能過。”


    巧了麽這不是。


    一號他還真就擺了十年。


    蓮二看出楚懷寒的擔憂,卻不知這擔憂的來曆,隻安慰道:“你那朋友,與穀九為人相似?熊貓閣以穀九為尊,據說仿照他的行事寫作風格,能拿更多分。僅憑這點,入閣是小菜一碟。”


    嗯,一號唯獨在是穀九這件事上無人能敵。


    不管是蕭生紈、秦淨峰還是什麽人把穀九吹到今日這境地,都算對穿越者們有利了。


    照這樣說,一號應該能……過吧。


    他靠譜的時候,還是很靠譜的。


    楚懷寒放下了心。


    ————————————————


    一號……還是叫他穀九吧。由於懶得想新名字,在入閣測試時,他大筆一揮把穀九兩個字寫上了。盡管招來怪異眼神,但沒人攔他。


    重名重姓,也不少見。


    總之,穀九身邊跟著大佬雇來的“保證安全可靠”的保鏢、坐在大佬幫忙找的“快速安全信譽好”車夫的車上,捧著大佬給的一身錢財,風風光光大搖大擺與小九會和後來到了熊貓閣的所在之地,並在數日前參加了“第六場入閣測試”。


    今日正是成績公布之時。


    為了讓江湖人們也體驗一把考科舉的快樂,成績公布的方式與科舉一般,都是放榜,將成績張貼於各處,城中人人都能看見。


    此刻,榜單前圍了不少人。


    小九與穀九站在人群外圍,看不完全。小九在末尾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稍稍心安,而後又狐疑起來:咦,我有必要跟著加入熊貓閣嗎?六號他們有給過這樣的指示嗎?


    稀裏糊塗地就跟著一號一起參加了……沒關係,反正也能拒絕。到時候問問大家再說。


    小九轉頭問穀九:“沒有你的名字。是不是往前一點才能看到?不過去嗎?”


    穀九搖著扇子,微微一笑。


    “不必。”


    爺在榜上,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小九:你好自信


    小九:你考文試的時候是不是沒有用論壇,而是自己答題了?


    小九:真的沒關係嗎?


    他沒有把話說出來,但眼神依舊傳達了這樣的消息。穀九扇子微微一停,隨後有些惱怒道:“小九!你怎麽可以懷疑我的文學水平!”


    “……”小九。


    可是你的文學水平就是很值得懷疑啊。


    他很體貼地說:“哦……那你要不要往前一點,看看自己在第幾名。”


    穀九啪地合上扇子,一個大跨步就往人群裏擠:


    “你變了小九!你以前說話不是這樣的!以前明明更可愛、更直接,沒有現在這樣陰陽怪氣的!”


    小九:。


    決定不戴麵具的情況下逼著自己表演中二少年很羞恥哎。不是誰臉皮都像你一樣厚的。


    可惜,這話依舊沒法說出來。


    他隻好目送穀九一邊穿過人群,一邊高聲道:


    “你就看著吧,我穀九歸來,必定是第一!告訴你,文試中要求即興創作話本的部分可是我十年精思熟慮的最精妙的靈感!隻要考官不眼瞎,第一就是爺的——”


    穀九突然停住了。


    小九道:“怎麽了?”


    他也跟著往裏進去。隻覺四周人群眼神分外古怪,看著穀九和他的眼神,像是憐憫、同情、嘲笑……


    憐憫?同情?


    這種像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走到穀九身邊時,小九明白了一切。


    ——榜單右下角,特意標紅加粗注明了一段字。


    字體恨不得入紙三分,字裏行間展示著考官的怒火。


    那段字,若用穀九能通順理解的話語來概括,大抵是:


    “不管是故意蹭穀九先生熱度,或是三生有幸和穀九先生重名的蠢貨、傻子,寫的什麽玩意,你寫的這叫話本嗎?這叫故事嗎?文學常識幾乎沒有,遣詞造句幼稚如孩童,滾出熊貓閣!!!改名!!!別再來了!!!永遠禁止這個與穀九先生重名的家夥參與入閣測試!來一次我見你打一次!!!!!”


    嗯,考官的怒火,對偶像名字被汙蔑的憤怒,昭然若揭。


    小九:雖然但是,你罵到正主了。


    隻見穀九捏著扇柄的手指用力到發青,和他的臉色一般。


    他轉過頭,盯著小九,嗬嗬道:


    “原來考官真沒長眼睛啊。”


    “明明我的大作那麽優秀。”


    “…………別說了,周圍的人在瞪我們。快走吧。”


    穀九大喊:“我不信!我不信啊!假的!


    “不要鬧啦……”


    “都是假的!假的!!!”


    “這考官玩忽職守以權謀私!有沒有舉報渠道啊!我要求重新判卷!”


    穀九手舞足蹈,人群的眼神漸漸由嘲諷轉變為對精神病人的憐憫,紛紛為他讓出一片空地。


    穀九就這樣在其中十分顯眼、聲勢浩大地,丟臉。


    丟臉。


    小九頭一次感受到這種情緒。還有越發激烈的羞恥、惱怒。


    他一把扯住穀九。


    “快走,快走!我真不想承認認識你!好丟臉!!”


    穀九身不由己,看著那榜離自己越發遙遠,無力地伸出手,發出最後的呐喊:


    “——說著崇拜穀九,結果你們這群家夥就是腦殘粉加腦補怪,正主根本認不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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