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人影出現的瞬間。


    四周的景象倏地變幻,夏恩好似來到了浩瀚無垠的海麵上,天地一片蒼茫。


    眼前是一艘掛著黑色風帆的巨船。


    在這艘如海上巨獸般的巨船船首,一個滿頭白發的高大男人正屹立在那裏,孤寂卻高大著,氣勢直似充塞天地。


    仿佛……整片大海都被他所征服,臣服於他的威嚴。


    正是【海盜公國】的王者——奧古斯丁·諾維奇!


    不過這時的他,去和上次晉升儀軌中喪失鬥誌、日暮西山的狀態大不一樣。


    奧古斯丁的須發皆白,留著一大把的白胡子,但麵容卻很年輕,維持在壯年的模樣。


    ——秘途者的外貌與心境有關。


    心靈衰敗,相貌自然會衰老,心境堅韌,秘力便會影響肉身,看上去便會顯得年輕。


    相由心生,正是如此。


    這也是許多秘途者相貌與年齡差異極大的原因。


    但由於奧古斯丁相貌的變化,夏恩也分辨不出眼前的他,處於生涯的哪個階段。


    就在這時。


    奧古斯丁轉過身,向夏恩望了一眼,刹那間,夏恩感覺內外都被看了個通透。


    除了腦海中那隻幽藍色的【秘海之眼】,仿佛一切秘密都無法隱藏。


    這種感覺如同一盆涼水澆頭,寒意滲透到了骨子裏麵,說不出的難受,而且還會本能的生起恐懼。


    而這,還隻是奧古斯丁的一個幻影。


    或者說,僅是他留下的一點殘念而已。


    到這時,夏恩才切身的體會到,晉升儀軌中的奧古斯丁,真的隻是個閹割版的投影。


    現實中的海盜之王,其強大的程度,根本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想象的!


    不愧是曾直麵神祇的九階強者!


    好在,奧古斯丁隻看了一眼,就收斂了那種鋒芒畢露的眼神,點頭道。


    “你很好。”


    “不過四階的秘途位階,就能擁有如此強健的肉身、如此精純的秘力,甚至還提前掌握了領域之力。”


    “在我認識的秘途者裏,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也隻有寥寥數人而已,你有資格繼承我留下來的東西。”


    聽到這話,夏恩就意識到,這道奧古斯丁的幻影並不認識自己。


    但轉念一想,當初的【翡翠島】,他是以【投影之軀】的狀態出擊。


    而晉升儀軌中,他用的則是使徒【約翰·史密斯】的身份。


    況且,奧古斯丁多半也不可能知道,後世一場晉升儀軌中發生的事情……吧?


    奧古斯丁隻把自己當成一個天賦驚人的陌生秘途者,也是理所應當的。


    想到這裏,夏恩莫名有些好奇,要是自己把那個【海盜王冕】拿出來,奧古斯丁會是什麽反應呢?


    而且還有一點。


    如果奧古斯丁的殘念不認識他,那句“你終於來了……”又是誰對自己說的呢?


    可夏恩心中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聽見身前留著白胡子的男人說道。


    “不過,看你的氣息……”


    “莫非,我們曾在哪裏見過?”


    夏恩不由得怔了怔,難道在未來,自己曾以“夏恩”的身份和奧古斯丁接觸過?


    但倘若是這樣,奧古斯丁怎麽會認不出來?


    奧古斯丁歎息一聲:“為了避免某個計劃被敵人知曉,我主動刪去了一部分關鍵的記憶。”


    “說不定,你就在那段記憶裏。”


    夏恩臉色微變:“刪除記憶?”


    “計劃……敵人……”


    “前輩,您口中的敵人,是【穢司命】麽?”


    聽到這個名字,奧古斯丁的目光再度變得銳利起來,那股可怕的威壓再度逸散開來。


    他並非對夏恩抱有惡意,隻是二者的差距太大,他隻要不收斂氣息,就會給夏恩帶來如山般的壓力。


    如淵似嶽的威壓隻出現一秒,就迅速消散。


    盡管如此,夏恩身後還是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看來,你知道的事情,比我想得還要多。”


    奧古斯丁的神態重歸平靜,語重心長的說道:“老實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對某些存在而言,光是知曉、念誦祂們的名字,就有可能被祂們察覺。”


    “以後可以的話,最好不要對旁人提起祂們的名諱。”


    夏恩鄭重的點點頭:“我明白了。”


    奧古斯丁又說道:“不過,既然你知道【穢司命】的存在,把這個東西交給你,我也能更加放心了。”


    這時,夏恩不禁想起了那些【穢亂使徒】的殘影,忍不住問道。


    “這顆【秘海空獸】的心髒有什麽特殊之處,為什麽會讓祂們也出手搶奪?”


    奧古斯丁很淡定的說道:“我不知道。”


    “我刪除了最關鍵的那部分記憶。”


    “所以,我隻能推測出,這顆空獸心髒是計劃中的一環。”


    “但它究竟是必不可少的環節,還是隨意落下的閑子,那就隻有過去的我才知道了。”


    聽完這番話,夏恩的神色反而更茫然了。


    但同時,他也注意到奧古斯丁反複提及的一個詞語——


    計劃!


    什麽計劃?


    是戰勝【穢司命】,將祂趕出這方世界的計劃嗎?


    一個秘境,又能在這樣的計劃中發揮什麽樣的作用?


    似是看出了夏恩的疑惑,奧古斯丁解釋道:“曾有人對我說過,當現有的路走不通時,不妨把目光和希望放眼未來……”


    這話一出,夏恩心神震動。


    他當然不會忘記,這番話是自己對晉升儀軌中的奧古斯丁說的。


    但現實裏的奧古斯丁,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


    難道……和【秘海】有關?


    夏恩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而奧古斯丁隻是繼續說道。


    “所以,我的確這麽做了。”


    “或許伱會好奇,我為什麽要主動刪除自己的記憶。”


    “原因很簡單……”


    “我快要死了。”


    奧古斯丁的神色有些黯然,他抬頭看向這片虛幻的無垠大海,眼中有不甘、有懷念,也有不舍。


    生死間有大恐怖。


    哪怕是他這樣的英雄人物,麵對死亡也無法徹底淡然。


    隻不過,讓奧古斯丁不想死的,卻絕不是手中的權力、各種物質精神上的享受。


    而是……他的抱負沒能施展、理想未能實現、事業尚未成功!


    夏恩隱約察覺到了這一點,也不禁沉默下來。


    “實際上,我早就該死了,在那個無人知曉的戰場上。”


    奧古斯丁眺望遠方,喃喃說道:“那麽多弟兄都死了,隻有我和幾個老夥計逃了回來。”


    “而且,那還是對方出於輕蔑和惡意,刻意放了我們一馬。”


    他的語氣中難得帶上了幾分酸澀。


    可以想象,那一戰的陰影,其實始終像夢魘一樣纏繞在他的腦海。


    夏恩沒有開口說話。


    他知道,現在的奧古斯丁,需要的僅是一位傾聽者。


    “在逃回公國的那些天,我曾無數次從夢中驚醒,甚至想過一了百了。”


    “但我知道,一個死人是什麽都做不了的,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所以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不管怎麽狼狽、怎麽難看,我都要活下去。”


    對有些人來說,為了大義而犧牲,主動赴死,這是理所應當之事。


    但對另一些人來說,他們願意為了理想,承受他人的罵聲、內心的愧疚感與各種屈辱苟活下去。


    這二者誰更偉大,自古以來眾說紛紜。


    而奧古斯丁明顯屬於後者。


    “隻可惜,這次,是我的壽命走到了極限。”


    奧古斯丁又輕歎一聲:“一個活著的奧古斯丁,當然是令人畏懼的。”


    “但死掉的奧古斯丁,卻隻會讓人生出貪欲。”


    “絕對會有人想從我的身上、我的記憶,挖掘出有價值的秘密來。”


    “所以,我隻好刪除了那些最關鍵的記憶。”


    夏恩愈發沉默了。


    他想到了那段幻象中被斬首的老人,有些不願去想之後老人的屍體會被怎樣對待。


    “不過,有一件事是我還記得的。”


    奧古斯丁收斂了方才的情緒,淡淡說道:“我留下的【諾維奇寶藏】,其實就是留給未來之人的饋贈。”


    “這也是現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我隻有一個要求,你在得到這份寶藏後,日後必要之時,要以這個秘境庇護人類。”


    夏恩肅然點頭:“我會的!”


    奧古斯丁深深望了他一眼:“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帶你去看看這份寶藏的全貌吧。”


    “全貌?”


    夏恩有些疑惑。


    奧古斯丁淡淡道:“你不會以為,我留下的寶藏,就隻是這顆心髒吧?”


    說罷,他抬手一指,四周的景色變化。


    虛幻的大海消失,重新變回了封閉的石殿。


    轟隆隆——


    在他們四周,腳下的大地不斷震顫,岩層轟然崩碎、脫落。


    石殿後的山丘,也終於顯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赫然是一具無比龐大的骨架!


    在岩層泥土剝落後,露出了下方銀色的骨骼,那些骨骼宛若銀色的金屬,帶著一種神秘幽邃的氣息。


    硬要說的話,就好像直接與【秘海】相勾連一般,通向冥冥中的虛無。


    這具骨架異常龐大,粗略看去,也至少有數百米高、數百米寬,遠超夏恩曾見過的任何一隻海獸。


    光是看著這骸骨,就能想象到這巨獸生前可怕的姿態。


    “這是……【秘海空獸】的骸骨!”


    夏恩心頭震動。


    能夠誕生出【秘境】的【秘海空獸】,它的骸骨當然也具備巨大的價值,絕對是一種無比珍貴的材料。


    而看到這具骸骨的瞬間,夏恩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


    能不能把這骨架融入【黑天鵝號】和【鑽石星辰號】上,把它變成兩艘船的龍骨?


    如果可以的話,又能給兩艘船帶來怎樣的提升?


    自己又會因為【船長威儀】增強到什麽地步?


    一旁,奧古斯丁說道:“我聽說過一個傳言,在【秘海】之外,還有一片遼闊的天地,叫做……【虛空】。”


    “據說,那裏才是【秘海空獸】真正的故鄉。”


    “故而,【秘海空獸】也被叫做【虛空巨獸】。”


    “我曾經有一個大膽的設想,如果以它的骸骨製作出一艘大船的話,或許就具備在【秘海】,乃至在【虛空】中馳騁的可能性。”


    夏恩也被這個大膽的設想震驚了,心中有些發熱。


    在【秘海】中飆船?


    想想好像確實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顯然,想要造出一艘能在【秘海】裏開的大船,光是【秘海空獸】的骸骨肯定是不夠的。


    還需要無數珍稀的材料。


    以夏恩現在的身家,明顯是湊不出來的。


    他立即打消了這個好高騖遠的念頭,準備按照老法子,用這具骸骨當材料,投入【航船之心】中升級。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嘛!


    “我還要提醒你一句,【秘海空獸】的骸骨帶有特殊的空間特質。”


    這時,奧古斯丁又說出一個重要信息:“尋常的空間裝置,無法容納它的存在。”


    夏恩臉色頓時一僵。


    別說,這還真是個大問題。


    況且,就算空間戒指能裝,以他空間戒指的容量,也裝不下這麽多啊!


    “不過……尋常的空間裝置?”


    夏恩腦海中靈光閃過,看向石殿中那顆銀色與墨綠色混雜的心髒。


    這玩意兒,不就是一個不尋常的空間裝置嗎?


    隻是,用【秘海空獸】的心髒來裝它的骸骨……


    原湯化原食?


    夏恩冒出了個有些地獄的想法。


    短暫的吐槽後,夏恩打蛇上棍,說道:“請前輩幫我把四分之一的骸骨裝進心髒裏。”


    奧古斯丁笑罵一句:“你倒是機靈,這忙也想到讓我幫。”


    “不過,為什麽隻是四分之一?”


    夏恩老實說道:“剩下那部分,是我同伴應得的。”


    若是沒有卡爾萊斯的幫助,夏恩幾乎不可能戰勝暮光,更不可能得到這份寶藏。


    於情於理,他都要把這寶藏分一部分給卡爾萊斯。


    這些骸骨對卡爾萊斯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功勞,能幫助她在聯邦中獲得更多的資源。


    事實上,【秘海空獸】的心髒,其實才是這份寶藏的大頭,夏恩已經占了大便宜。


    在這具骸骨的分配上,他自然要做出補償。


    而且,可別以為這四分之一的骸骨少,那已經是一座小山的體積了,拿來改造【黑天鵝號】和【鑽石星辰號】,絕對綽綽有餘!


    聽到這話,奧古斯丁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幸好你克製了自己的貪念。”


    “否則,我會殺了你,等待下一個有資格的人到來。”


    夏恩頓時後心一寒,滲出些許冷汗。


    他沒想到,奧古斯丁還會在這時設下一個考驗。


    夏恩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問道:“對了前輩,我還有一個想法。”


    “能不能讓島上【詠月族】的族人遷徙進這個【秘境】中?”


    這是他先前就想到的事情。


    【沙之島】的環境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倘若這個【秘境】內部不那麽危險,不剛好就能成為【詠月族】的新家園嗎?


    “當然可以。”


    “這顆心髒已是你的所有物,你可以隨意處置。”


    奧古斯丁笑道:“不過,你就不好奇,這【秘境】裏到底是什麽樣嗎?”


    “嗯?”


    夏恩愣了愣。


    “在讓他們遷徙進去之前,你先親自到這裏麵看看吧!”


    奧古斯丁一伸手,夏恩的身形就不受控製的飛到了心髒的上方。


    隨即,伴隨著一陣天旋地轉、光影變幻。


    一個全新的世界,便出現在了夏恩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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